最后还是选择放弃。
最后还是没能拯救。
这从来都不是个爱与美,救赎与善良的故事。
就像好人也未必有好报,就像那个自称骗子、音乐家、说书人兼任信使的人,絮絮叨叨所说,梵吉比亚是个再平凡不过鱼人族女孩,她童年在浅海的某个部落,不过自从她第一次抵达塔基尼亚,就喜欢上这座美丽的城市。
她的青年时代在培养吟游诗人的康斯坦森学园度过,并用几年的时间,熟悉了塔基尼亚每一条诗情画意的大街小巷,深爱着这座城市里的每一家,每一栋。
她并没有作诗的天赋,也没有战斗的天赋,不过她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于是也无所谓,凭借对这座城市的熟悉,她反倒很擅长帮助那些诗人找到好景。
梵吉比亚在低分毕业之后,很开心的成为了导游,希望每一个来访塔基尼亚的游客,都能感受到塔基尼亚的美感。
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将自己认为漂亮的东西分享给别人,这件事让她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但她现在死了,不管是光荣的献祭还是所有人都满意怎样,她死了。马基,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斯蒂尼一身酒气,睡眼朦胧的斜靠在神殿的病房前面,来回交换用于承重的腿,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我并不打算理解,这与凯瑟琳没有关系。”马基的没有任何表示。
急忙赶回来的异端审问会会长的外形,并没有他的语气那样平稳。
异端审问官的标志性黑色罩袍不见,致密的锁子甲平贴在紧身衣上,有数个看上去就凄惨的破口,额头上缠着一大片绷带,下方隐隐渗出血迹。
“我的职责是确认异端,审判异端。我只关心凯瑟琳是什么状态——尽管,我并不期待。”
“老实说,自从那加什之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的脸。”
“同样,因为只要我不再出现,就意味着你没有偏离正道。”
“正道!又是该死的正确?就像你追杀那加什一样?”
“那加什……”
“他也不是什么完全的好人。我知道,有个信使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包括那加什的故事,他比安道尔更擅长讲故事,更别说你了。马基,你只会讲道理,甚至有时候连道理都不讲,只是埋藏在漆黑的恐惧中,只能让人因敬畏而远离。”
“异端审问官不会解释自己,我们的所作所为,本身就是为了给予愚者对恶的敬畏。我们是惩戒,我们是铁律,我们是恐慌。勇者啊,我们是,怪物,而擅长夸夸其谈的怪物,就不会那么让人害怕了。”
“马基,你有没有……什么难以忘怀,难以割舍的东西?强烈到足以抛弃……抛弃什么?嗨呀,我也不知道,这该死的到底算什么啊,抛弃正义?还是抛弃大家的期待,好像都不太对啊。”斯蒂尼抓挠迷迷糊糊的脑袋,想要找出一个最合适的词汇,可是总感觉差一些。
“勇者,你在估价吗?”马基的眼神更锐利了一些,钢刀剔骨的锐利:“统一衡量,对等交换,相互比较。将对错正邪赋予数值——方便快捷,但是,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尤其是你,勇者,你不该去给无价之物估价。”
“我就问你有没有啦,不愿意抛弃忘记的东西!”
“……有。尽管我应该回答你没有。”
“抛弃了……后悔吗?”
“……后悔。尽管我应该回答你不后悔,因为我得到了更多这种说法。”
“如果再来一次……”
“没有再来一次,堕落者不会回来,也不允许回来;逝去者不该回来,也不能够回来。勇者,我们永远只能选一次,活一次。”
斯蒂尼的眼睛现在完全睁开,她盯着异端审问会会长那双和安道尔一样,漆黑透彻的双眸。
“你是认真的?”
“当然。”
“看来我们不一样。”
“从一开始,属性、地位、执着、所爱、理论,我们就截然相反。”
“嗯,好啦,我知道,我现在理解了,所以我不会再求你,或者天真的说什么了。已经没有能够互相理解语言了,没必要再说了——虽然我们一共也没有说过几次话。”
“那么,勇者,让开门吧。”
斯蒂尼用莫名的眼神和马基对视,随后率先移开视线,自嘲的笑笑。
她似乎对门外包围的异端审问官们失去了兴趣,径自推开门走进病房,并没有履行随手关门的好习惯,一把拉起手足无措的瑞雯,走到一边。
“呃……斯蒂尼,你是怎么……”
“瑞雯。”
“啊,啊。”
“你有水吗?”
“水?水管里就有啊,还是低浓度的圣水呢,可以直接饮用……斯蒂尼你怎么啦?!”
少女突然对着病房内的洗手池,开始剧烈呕吐。
像是打算将胃液、胆汁一块吐出来的气势,大口大口的呕吐,将昨晚的晚餐吐出来了不少。
她很快就平息下来,主动进行悠长的调息。
“呼——呼——嘶——”
“斯蒂尼,你没事吧?”
“嗯,抱歉啦,瑞雯,宿醉真是难受极了。你有水吗,普通的水就好,嘛,应该说只能是普通的水,因为水管里的我现在不太敢喝……”
瑞雯将自己的水瓶拿给青梅竹马,让她喝点水,同时吐掉嘴里的残渣,并帮忙清理斯蒂尼粘上酒渍、油花和胃液的,脏兮兮的脸。
“为什么不敢喝呢?”瑞雯问道。
“不,不不,勇者,别这样做……”马基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月越来越低沉。
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却基于职责无法阻止。
“……因为怕融掉我的内脏!”
暗金的粉尘从四处凝聚,再如粉尘般绽裂,没有任何装饰的双手大剑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斯蒂尼的手中。裹狭着斩开天空大地的气魄,向马基的背后斩去。
此剑名为,“恶义”。
“这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同样向往正义的剑,竟然相向而行。”
从走进房间之后,始终站在病床边凝视凯瑟琳的马基,这样闷闷的说道。
“这是我的错,我本应该能阻止这一切,你本应该能成为纯粹无暇的勇者,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在一切开始之前,阻止这一切。”
钢铁手甲上也释放出宛如熔火的炽烈辉光,格挡斯蒂尼的第一次斩击,同时斯蒂尼模仿安道尔的动作,利用大剑移动身体,斩击之后纵跃,从马基侧上方跳过去,她揽起依旧在沉睡的凯瑟琳,用自己的后背撞碎墙壁,逃到另一个房间,然后跳窗户逃走。
“瑞雯!跟上!”斯蒂尼熟悉的声音迅速飘远。
瑞雯慌慌张张的看了看破了个大洞的墙壁,又转头看看异端审问官一行人,头上泌出细汗。
“呃,这个,你倒是早点说啊!笨蛋斯蒂尼!”
有些自暴自弃的从包包里掏出一把小锤,高高举起,示意要对异端审问官扔过去一样发出警告,同时一小步一小步的往窗口蹭过去。
“那个……我希望……你们理解,斯蒂尼她不是坏人。”
虽然说的连瑞雯自己都不是很相信。
马基扬手,制止了打算追击的异端审问官,虽说喉咙深处还在因为恼怒而难以抑制的发出低沉的轰隆声,他还是尽可能放低声音,放缓语气,对瑞雯说:
“瑞雯,请你转告斯蒂尼下面的话。”
“什么?可以免罪的吗?”
马基喉咙里发出的声响更大了,表情也更加难看。
“‘我们会倡导善与义,但是,决定权在你,你需要自己选择,你认为正确的一方,毕竟这是创世者的意志,创世者给予人类最初的礼物,自由意志。于是我们会给予你选择的机会,没有强求,你从来,始终都有机会选择,只是,唯有,恶果善果,既然是人类自己选定的,就再也没有哭诉抱怨的余地了。’瑞雯,转告斯蒂尼,一定要让她听到,凯瑟琳的事情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单纯,其中有更深的,源于神魔的原因。”
“可是做出决定的人还是斯蒂尼啊?从开始到最后,斯蒂尼都是自己思考并决定事情,我就算转告了又有什么用?”
确实。
没错。
即使有关神魔,那些伟大者尚未直接插手此事。
没有神明的建言,也没有魔王的蛊惑,全都是出自斯蒂尼自己的决意。
谋划一切的阴影做到了公平公正。所以没有其他人能够质疑的余地,无法全盘否定。
“……哼,”马基闭上眼睛,沉重的摇了摇头:“也许是神明的认可,或者……或者是安慰吧,也许劝不回斯蒂尼,但神明的意志还是有必要带到。”
瑞雯已经小步挪到窗台边上,她半个屁股半个屁股的蹭上窗台,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放下小锤,苦笑着问道:
“就不能赦免凯瑟琳吗?你们可以监控监测,或者做出什么约束啊,这绝对做得到,为什么一定要逼走斯蒂尼呢?”
“技师,你又为什么要和勇者一起逃走呢?义气?当然也有,不过更多的是‘必要’吧,勇者如果无法成为正义的典范,那么受到她庇护的你自然也不再安全。我们也是,职责所在,异端审问对恶党从不妥协,绝不退让,没有余地,死生不论!于是我们都在被自己订下的规则所约束……接下来我们会按规章追击勇者,你会按情理和她一起逃走。所有人都是,被整个局势所裹挟,能够改变的人,有理由任性妄为,能够将必死的局面推平的人,只有勇者她一个人。”
“……”
“你走吧,我们,所有人,只能寄希望于勇者在人世出现极大的扭曲之前,能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应该保护什么。即使这样的重担对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女并不公平,可是,这世界又曾对谁公平过呢?”
“马基……”
“走吧,给你,给你们一个小时,走吧。”
马基摇了摇头,瑞雯也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双方还是沉默,没能达成共识。
“走吧,再不走,勇者就会回来了,那时候……我不得不杀了她。”
少女咬紧牙关,向后仰倒,坠落。
魔导装甲“晶焰”在半空中组合,重构,再造,化为世间少有匹敌的战斗机器,在离地几米的位置反制重力,背后喷射出的无热的光带,像是星灵的光翼一样美丽。
她追赶勇者的脚步,向远方飞翔离去。
马基缓缓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
“一小时后出发,追击叛逆勇者。”
“会长,等级呢?”
另一个异端审问官,马基的副手上前一步,追问。
“……见敌必杀。异端审问会会长马基,下达此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