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阴郁的“某物”,被赋予“某位”的意志,从灵柩破开的裂口汩汩涌出,弥漫成数十米的纯黑沼泽——连灵魂都要陷进去的沼泽。
“你且见我,你见得我。”
面具不断向前靠近,几乎贴在救圣的脸上。同时数十条臂膀抓住他的周身关节,禁锢住他的行动。
“于你眼中,我,为何物?”
“怪物。”
“也好,那便由‘人物’来与你交流。”
一只手臂从正面抓住面具,向后拉回,并左右转动,看起来像是在调整到舒服的位置——但是那怪物根本没有脸!
浓稠的黑色浆液违反重力,从地上涌起,而自棺材中探出的手臂则开始捏造这些浆液,对,正像是将柔软的泥土捏造、固定,做成似人的模样。
捏造出如人类一般的手臂,如人类一般的肩膀,如人类一般的腰肢,如人类一般的头颅,如人类一般的腿脚。
一切,都是捏造,塑形而成的——人类。
渐渐越来越多的手臂和骨翼也收回灵柩,换来更多的浆液,让人形更加丰满、细腻,越来越——像人类。
斯蒂尼感觉喉咙里有什么涌出来,口感上像是胃液和昨晚没有加佐料的烤鱼肉末的混合。想吐,但又想到这是千辛万苦才从河里捞上来的“超·珍惜食材”,活着的一条要上百科隆纳金币才能买到的阿贝特冰血蛇鱼,又拼命咽下去。
她无法阐释自己为什么想吐。
如果说是说恐惧强大的敌人也不对,明明自己的力量和勇气,足以让她挑战任何怪物。
只是在看到这化身造人的一幕,就会——由衷的感到恐惧,难以形容的强烈恐慌,心脏跳个不停,想要立刻逃跑——就现在,现在就跑!再不跑就完了!直觉如此是说。
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左脚已经转动到侧面,随时准备向左侧逃开。
就在这时——
最后剩下的,一条凭空舞动的臂膀,也就是第一条臂膀,总共十六个关节的扭曲臂膀,捏住覆盖面具的人形头部的下颚部分,左右摇摆,像是将坏掉的玩偶调整到正常一样。
最后脊椎骨骼互相摩擦而产生的,一阵咯吱咯吱听起来就让人心寒的响声过后,人形点点头,最后一条臂膀终于满意的也缩回灵柩之中。
皮肤上黑色的浆液褪去,露出下面光滑洁白的皮肤,转而又被浆液所化的华服覆盖。
长襟从肩膀直覆盖到膝盖,大袖潇洒飘逸,而关节处则紧致有形。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像是打算融入夜色般的纯黑,其上在布料的边角位置有少许银色的缭乱纹饰,像是在描绘什么,比如龙,比如烈焰,比如死亡,比如灾厄,比如——终焉。
简直——与那面灵柩如出一辙。
“大氅?冕下是打算将棺淳穿在身上吗?”
“只是,女仆的喜欢——”
面具背面,有“什么”拨开了三次,才露出黑色的眼眸。
“——喜欢我作为救世魔王的时候,穿这身衣服。”
——————
死亡会让人看到更多东西,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的濒死体验会看到很多……人类想要好好生活就不该看到的东西。
灵魂脱离肉体在物质上的约束,逸散的更快,同时,俯瞰能看到更广袤的风景,位格就是这样得到擢升。举个例子,卡巴拉生命之树体系上面擢升对于“人类”有其限度,不过如果脱离了肉体就有可能擢升到更高就像是天使位阶。
不过为了表示友好和善的态度,还是不要用那样高高在上的视角比较好。
降低位格到人类的逻辑程度,使用人类的外形,我睁开眼睛,对身体进行最后的微调,为了让自己更像是人类一些。
我将右手伸进棺材之中,抓住自己的目标,然后以此为基点将棺材砸碎在地上,从残骸里拉出我的爱戟,难渡。
“我希望救圣你能稍微等我交待一下,你我的厮杀耗时不短,让女士等待太久可不是绅士所为。”
这是我确确实实用气流振动声带所发出的声音。
用的是“救世魔王”模板。
“我只是为了杀你,其余的,请便。”
我很开心的对救圣点点头,转过身面对斯蒂尼和瑞雯。我倒是不怕他偷袭,啊,倒不是出于对他人品的信任,只不过我也想不出能有什么样的偷袭干掉我。
随着我走近三人组,斯蒂尼和瑞雯都摆出了准备战斗的架势,没必要啦,我不是来打架的。
嗯……让我想想剧本怎么写的来着……
总之先唤醒凯瑟琳吧,让她一直当个累赘实非本意,恐怕她本身都会对自己拖累其余两人的事情充满歉意。我打个响指——并没有实际必要,只是为了耍帅——然后凯瑟琳很快就苏醒过来,抬起头,混混沌沌的环顾四周。
她的智商足以让她从周围几个人的情况,联想到事情大致的发展。
“你骗了我!你骗我,安——”
在凯瑟琳说出我的名字之前,行使权柄让她闭嘴。即使如此,她也是双眼血红血红的狠厉瞪着我。
有这个必要吗……
我这不是正打算解说嘛……
“首先最最初开始说起吧,我抱有恶意,但事实上,恶行皆非我所为。”
“咕唔咕呜咕呜——”
我不认为人有用肺部的气压挤破腮部的能力,不过翼人族嘛——凯瑟琳她看上去真的生气到爆炸了,字面意思。
好啦好啦——
“先说,我和凯瑟琳小姐签订了契约,她向我购买了‘你们’的好结局。这就是我行动的基准——我不否认掺杂私欲,不过为了凯瑟琳的目标而做出的行动有一半以上。”
总之就是您先消消气好吗,想要将炸开的嘴巴和牙齿修好可是需要魔力的。
负手在身后——实际上这个姿势非常别扭,至少人体做起来很别扭,因为如果摆放位置不对的话,我的爱戟会绊倒脚,造成平地摔的可爱现象。
但如果不用这样别扭的动作,我就无法表示出自己并无恶意。
走到一个“攻击范围的最大边缘”,这样,可攻可逃的心理安全位置,停下。
“梵吉比亚献祭与我无关,凯瑟琳的事情是正正经经的交易,我所做的仅仅只是——让你看到这一切,毫无保留的拿给勇者小姐看。凯瑟琳,如果无法得知,无法看见,那么凭什么来进行裁决与推断呢?我给大家安排的这一场歌剧,全都是真相,你们以此得来的选择,好恶,才算得上好结局。啊,凯瑟琳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啊……呸!我那么信你!我……”
“认真想想看嘛,要不然你告诉我什么叫好结局?人们总要哭几次,才能笑一回,现在斯蒂尼小姐也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之处对吧——你认为,异端审问会是正解吗?”
“安——你这混账别扯开话题!你知道我所希望的,大家不是最后只有被异端审问会追杀直到死为止!你在用我逼迫斯蒂尼!你这家伙……”
凯瑟琳的表情似乎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但无论如何扭曲,如何痛苦,她都流不出一滴眼泪。
这是当然的嘛,我们是反派,反派怎么可能会哭呢?就算是哭,我们也没有眼泪可以流。
只有血,我们的体内只有,那黑色的血啊。
锋锐的指甲随凯瑟琳心意生长,她的嘴一张一合,盯着那黑色的指甲,慢慢想自己的喉咙靠过去……
“凯瑟琳别……”
“除了自我满足,你自杀也什么都做不到,只是把斯蒂尼和瑞雯牢牢锁死在‘恶’这边——况且,斯蒂尼小姐和瑞雯小姐还是有退路的哦。”
“……”
我就喜欢这样戏剧性的效果!
不过不喜欢暴怒的演员给我一耳光……
无所谓啦,反正你又打不死我,只要凯瑟琳你开心就好。
“你的手疼吗?很抱歉,因为一会就要和救圣厮杀,我根本没做出来痛觉神经。如果还在生气再打我几拳也无所谓哦,到底哪方应该被打我还是心里有底的,这就是所谓的精神损失费啦。”
“斯蒂尼,还有瑞雯,她们怎么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我还要付出多少才行?你连我最后的矜持,最后的心都要拿走吗?”
“嗯……我不会再要报酬,没必要这么警戒我吧?虽说平日的花招是多了一点……”
我不禁陷入沉思。
似乎……不被信任确实有那么一点……我个人的原因在内。
算了。
“让和蔼可亲的救世魔王先生,给大家讲解一下这场戏剧的简明概要吧。”
“首先——”
“这都是的谋划,嗯,谋划。别说阴谋!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好像有一点?不过对面也有一群踩线空降的英雄,所以彼此算是扯平了,我们双方都不要追究了好吗?斯蒂尼小姐,瑞雯小姐,我衷心希望你们两位能够加入我的一方,也就是认可我所谓的‘恶’。”
我鼓鼓掌,表示欢迎新人加入。
少女们则是非常不友好的拿武器对准我的脑袋。
“……但如果像这样拿武器对准我也无妨。嗨呀,‘事实上确实会发生’和‘知晓全部残酷的真相’还是有所区别,姑且不论‘愚蠢的欢乐’和‘智慧的悲哀’那个更好,但你们目前的惨状,我也有掺与一小部分。如果你纠结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到底有什么错误,不如让我来对你们做出理论值之上的补偿,以此让你们没有办法指责我——”
与魔鬼交易的人们,总是会抱怨魔鬼的狡诈,魔鬼的欺瞒,将失败的缘由归结于魔鬼。
于是后来魔鬼开始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对。
再接着——魔鬼明白了,只要没有把人的路堵死,人就总能找出莫须有的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倾泻痛苦。
魔鬼变得越来越慷慨,越来越大度,当有人索要一个金币,就会给予一百个金币,有人想要一个愿望,就会给予一百个愿望。并且不再小家子气的从死抠契约条纹,也不会在命运与未来上动手脚,魔鬼变成了一个和气却恶毒的朋友,哦,朋友,讽刺的是,人类也会这样认为——将公平和信任给予魔鬼,这难道还不算朋友吗。
魔鬼也从未背叛过这份信赖——因为魔鬼知道怎样使人类完全以自己意志的,自取灭亡。
我青年时期,在魔族学校里学习的魔鬼学,至今记忆犹新。
“斯蒂尼小姐,瑞雯小姐,如果,你们想要回头,回到往常那愚昧的,禁锢的,看上去坚强美丽的生活——”按照印象中魔鬼彬彬有礼的行为举止,我躬身行礼:“那么我可以交给你一颗头颅,一颗有足够的价值证明‘勇者一行人是为了引出魔王而假意背叛’的头颅。你们想要谁的?就算是我的头也行,我会全力配合你们,将勇者小姐和魔导技师小姐洗清、脱罪,你们依旧是荣光加身的勇者小队,然后就能回到你那勇者之城温暖的小窝,陪你的男朋友一起度过新年,或是在学院里打打闹闹。”
“这是看起来最漂亮,最美好的结局,不是吗?像瓶子里的假花一样,华贵,漂亮,雍容,典雅,而且——永恒不变,真是太美了,美得像是童话故事的主人公,可以无伤无痛的走到没好结局。”
“没错!我就是在嘲笑你!你以为自己是善良的吗?你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吗?才怪了!你什么都不是,你的力量全无意义,你的思想只是规章制度,你活着,又和死去有什么区别呢?”
“——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拒绝这个提议,尽管我们为此计划了很多很多。”
“不过,事情的发展与我无关,要看你们的选择。”
瑞雯的盔甲附带面甲,看不见她有什么神态反应,根据参与制造这台“晶焰”的我的想法,是瑞雯不希望在敌人面前表现出动摇,于是用内部操作,将神态等小幅度活动锁死不动。
另一边,看起来我深情的长篇大论丝毫没能打动我们的勇者小姐,斯蒂尼充满意志力的表情宛如铁铸般纹丝不动。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那么,凯瑟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