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铺张浪费的主人,我非常喜欢这张桌子在桌角部分的纹饰,这让我想起了还在魔界的时候,您宫殿中的人骨长桌的纹饰。”
“那就收走喽,反正等到希尔薇亚酱出来的时候,不分对错善恶的都会砸烂掉。”
“可是这样的话,原本应该在这里的桌子应该怎么办呢?可能被查出我们曾经有先搬离贵重物品的倾向。”
“那就放着呗。”
“可是这个该死的纹饰真的很漂亮……”
感觉有的时候,维嘉也是挺小家子气的呢……
我不会看人眼神,但维嘉反倒是相当擅长此类微操,她大概是从眼神里得知我在想什么不礼貌的内容。
“这不是抠门,是对这美感执着!您知道这是哪位大师手工雕刻的纹饰吗?!”
是啦是啦,你们上流社会的兴趣真高级。
粗鄙的我最多也就是喜欢音乐喜欢画,但无论欣赏还是自己绘制或演奏,都是一般水平。也就是普通的业余爱好。
维嘉还在嘀嘀咕咕的抱怨着,手里的工作倒是丝毫没有慢下来,她拿着羽毛掸子轻轻拂去瓷器上的灰尘。
就像平时她日常打扫所做的那样,无关希尔薇亚是否会在今天将这座城市破坏殆尽。
我坐在单人沙发上,最后检查一遍身上的装备,鞋带有没有系紧,风衣有没有皱褶。
巨剑“勇武”
很好,很完美。
一切都很好,下面就等日出了。
事情分先后顺序,等到日出之后,憎恶魔王希尔薇亚挣脱封印,我才会去作为“影术士安道尔·梅菲”迎击。
还差一点,大概一个小时吧。我懒洋洋的坐在宅邸二层,看着窗外已经有一丝光亮的地平线。
“维嘉……”
有一些……寂寞,蒙上我的心头。我呼唤自家女仆长的名字。
“是的,我孤苦伶仃的主人,我始终都在的。”
“故事要结束了……另外我并不适合用孤苦伶仃形容。”
“但凡相遇,终有离别。”
“嗯,正解。”
人生旅途,你我皆是过客陌路人,我们会在不同的站点,下车,笑着或哭着挥手告别。
喧嚣哗然的聚会过去,第二天酒醒,任谁都会头疼。
故事再怎么细腻,委婉动人,也会有结束。
“其实我挺喜欢斯蒂尼、瑞雯……她们很多很多人的。”
“您至今仍有反悔的机会,只要您像往常一样,稍微调整剧本,现在仍然来得及将悲剧改写成所有人都会开心的喜剧——这不是您最擅长的事情吗?”
“你觉得这样的故事好看吗?有些战士正是因为死亡才成为英雄,有些精神正是因为觉悟才得以不朽——如果没有挑战、没有死亡、没有恐惧、没有危机,一切顺理成章,按照规划好的路线行走就能达到基准之上的令人满意——那是蓝冰的时代,没有英雄,只有理所当然铸成的冷漠将人心冻结。”
“事实上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讨厌人类——除了作为食材的时候。”
“诶呀诶呀,维嘉,我发现我们的审美观截然不同。就像我欣赏的是英雄内在的精神,而你喜欢的是英雄哥特式的礼服花纹。”
“我不喜欢您文艺风范,意识流的感慨。请用简洁了当,直白无误的话语告诉我:您想要什么。您需要我去做什么。您对计划哪里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啊……”
“那就请去做您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维嘉你看哦,我们始终在对万事万物进行估价,那么你能够给我此刻的心情估价吗?”
“……抱歉,我多愁善感的主人。一直以来,有关情绪部分的估价……”维嘉好像被噎了一下,她的动作稍微停滞,随即不动声色的继续打扫。
“对,都是我在做。所谓人心啊维嘉,就像是,你觉得酒好喝吗——事实上很多人并不喜欢喝酒,但他们喜欢酒吧这样一个能够颓废怠惰的,如同时间的富翁一样一掷千金的地方。舒缓自己心情的寂寞,或者悲伤,这也是很昂贵的价格哦。”
“哦——这样说来,您最开始也说了,‘寂寞’?很抱歉,我并不理解。”
“始终在践行着‘去做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的你,当然不会理解,不过你觉得开心就好,这种事情都无所谓。”
“那么有所谓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没什么,这份寂寞也有其独特的美感,我在品味一个孤独的英雄最后的思考。从第三视角和第一视角来回切换,‘影术士安道尔·梅菲’的情绪应该是怎样的?悲怆?寂寥?孤独?亦或是,高傲?慷慨?冷漠?”
我又往沙发里挤了挤,双手在腹前交叉,闭上眼睛,舔舔嘴唇,一点点,慢慢的,进食。
很美味。毕竟是自己做出来的美食。
“虚构的英雄比真实的英雄更加伟大,这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以‘伟大’为材料制作而成,就像二次元的老婆和三次元的老婆相比,前者完美无缺,后者总会有些许瑕疵。”
“请用我能够理解的语言来进行表达。”
“维嘉,我是听着英雄史诗长大的,现在我亲手创造了一个传说,然后时间到了这个传说的终末,高潮迭起的终幕。我,和我缔造的英雄,将要迎来最后的死斗,光荣的牺牲,壮阔的战死,太美了,不是吗?”
“也许……”她用一只手托着脸,表情不是很确定:“听上去不错,但事实上我并没有那种实感……”
“维嘉。”
“我在。”
“在我制造你到今天的生命当中,有没有过一次‘美丽的死在这里,人生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的冲动?”
“死亡怎么可能会是向往的东西!”
“说到好,我也没有——但是我构思当中的主人公有过。太满足了,太美丽了,最后一次绽放,最后一次燃烧,那份猛烈的,激昂的死亡会为这份绝景填上最后的一笔壮丽的色彩!”
“……”
“喂喂,我是反派,我会做有意义的事情,并不代表我需要抛弃自己的审美。”
“如果您一定希望得到我的评价……”
“其实我不太想听维嘉你的嘲讽,不说也可以……”
“……我只能说,这是有些病态的,不,非常病态的审美!”
“嗯哼,恶党还需要正直的人生观价值观吗?”
“不需要,但是……我会害怕,有一天您会将这份审美迁移到自己身上——不,事实上您已经在这样做了,这就是为什么您彻底化身为‘影术士安道尔·梅菲’,迎向必将迎来死亡的结局——”
“别担心,我又不会真的死掉……”
“可是我看不到您的未来。”
“维嘉?你的声音好像有些不对,所以想要表达什么呢?不说出来的话,我们无法相互理解的。”
听上去像是在哭泣。
可是,如果你不希望我死去——这份担忧、恐惧,只有你自己说出来,我才会给予回应。
不仅是那些英雄们,我对待自己的女仆也是同样的态度。
有人觉得我温柔,有人觉得我冷漠。可是我始终是这样,不曾改变。
我始终闭着眼睛,如果你强忍着哭泣,那么我也会绅士的假装不曾看见。
“……不,我是您的耳目,您的力量,您的手足,您的愿望就是——”
“我的愿望?那么,就当是这样吧。”
已经听过很多遍的效忠誓言,至今仍然令我触动,不过在触动之余还有些感叹。
你也是,可以有自己的愿望,维嘉。
事情的发展通常并不像小说里一样,突兀的,焦急的推进剧情,大部分时间我们还是安静中默默等待。
维嘉打扫着花瓶上的灰尘,我陷在沙发中小憩。
直到彼方的天际发出明光,穿透黑夜,大地之下,饱含着憎恶的震动将花瓶从桌台上掀落,碎成一地。
“您该出发了。”
“嗯。”
“祝您,武运昌隆。”
“如果实在不想说这句的话,换成别的也行。”
“希望您,能够平安回来。”
“这还差不多嘛。”
我向维嘉微笑着点点头,提起巨剑“勇武”,出门。
如同奔赴一场舞会般轻松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