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作为单一概念,暂时与人世隔离,然后构造小范围的时间流动,这是海顿来找我玩的时候的常用技巧。
具备时间流动,一切才具有意义,于是只要时间被停下,世界的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暂时化为空洞且无价值的存在。时间长河并未产生错乱或波动,如果仅仅只是暂停,产生的小小浪花,时间神提姆也不会发出什么抗议。
而在这暂停的世界当中,一即是万,万即是一。
“稀客,真的是稀客,狭义神奈若欧,我们曾经约定好见面吗?毕竟你看……我也是特别忙的那种,尚未得到晋升的魔王之子,用不了在物质世界剥离时间的权能。我的时间是‘有限’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刚刚趴在实木桌子上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就感觉到有些不对。
最先感觉到的是凝滞,万事万物,连同思考都禁锢在原地的凝滞,但是很快我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是物质形体,是隐藏于阴影中,阐述黑暗本质的真身。
感觉自己可以稍微动动手指,随后是手掌、手腕,仿佛身体被冰封了几千几百年,并且还将继续冻结下去,而想要活动不可能等待自己慢慢融化,只能强行挣脱冰层,打碎那面虚无缥缈的界限。
于是我果断挣脱了——一只手,足够我拿到放在桌上的咖啡就行。
“——我看到了未来,救世魔王,有关于你是谁,关于你想做什么。于是,我也有一些想法。”
神明对于对等的存在,同样表现的很有礼貌,她降低了自己的位格,从浩大的光化身人形,一位穿着稍微显小,但非常齐整的礼服的青年女士,这是她在人世行走常用的化身。
相对于上次为了审判真理探求会会长那加什而降世,这次捏脸精细了很多。
她缓缓步入长桌,向我稍稍行礼,然后坐下。
大概是有求于人才会用这样谦逊的态度,我猜。
“嗯……看来海顿的隐藏能力,并没有祂自称的那么厉害。”
“这与祂无关,任何一位决定袖手旁观的伟大者,都会有足够的视界看穿未来。”
“所以,总而言之,综上所述,你想要些什么呢?神明,你想要在最后给人类留下些什么礼物呢?”
“许愿。也许,每个人都应该获得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一生唯一的一个愿望。”
和神明大人说话总是很舒服——除了海顿之外——毕竟这些拥有与人类共通的“美德”的神明,所使用的语言也是出于方便和人类理解沟通。
和界外那些只顾着和同等存在交流的外神、不说谎却无时无刻向着骗人的魔鬼、兴奋起来连话都不会说的魔王不一样——神明乐于交流,并且堂堂正正,普遍不会以语言作为欺诈的武器。
所以直言不讳就是说的这种情况,神明与人类交流的时候,常常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给予伤人心的建言,这是神明的温柔,却未必是人类能够理解的温柔。
“我稍微想了想你的提议,不过如果人类能够得到一生一次的愿望,也许这个愿望会很疯狂也说不定哦。”
摸着下巴,让脑袋也从停滞的时间中挣脱出来,同时从自己非常擅长的性恶论出发,思考因为神明给予的许愿而引发社会崩溃的可能。
“‘愿望’这个东西实在不好说,不如先界定一下,奈若欧女士,可以许下‘再要三个愿望’这样破坏平衡的愿望吗?”
“自然不行。我所说的愿望是指衷心希望实现的目标、或者梦想,不是满足贪欲的方式。”
“‘世界和平’这个经常被拿出来戏谑调侃的愿望可以吗?”
“太过空乏的也不行,没有具体的实现方式。”
“‘以灵魂物质化,实现全人类的救济’、‘杀死所有人的救世’这些看上去很有趣,实际上傻气的令人反胃的白痴愿望呢?”
“不行,干涉到其他人,却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同意。”
我用力捶打掌心,发出响声,确认要点,同时左手也挣脱禁锢。
“这样说来就不对了,世界是连接在一起的,任何改变都会影响到其他人。比如‘我要杀死他来复仇’和‘我要追求到那个女孩’,这两个愿望都会影响到其他人,但我猜你会实现前者,而不会实现后者。”
“理念的正确与否,这个评判标准我并不想握在手中,是否实现愿望,首先是看是否真心实意,然后就应当评判这个愿望的重量是否与其他人的愿望抵触,两相对比质量,然后评判应该实现哪一方。”
“这句话说得相当含糊啊,比如,‘我想要一个金币’这样要求物质形态的愿望,和‘我想要十亿金币’这样破坏社会货币信任的愿望,按理来说前者应该没问题,但后者大概不行,界定点在哪里呢?”
“只满足真心的目标,真心祈愿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可以舍命的程度,这样的话,就算改变社会的经济平衡也可以吧。同时如果有人许愿‘不希望社会经济平衡被打破’,那双方的愿望就将相抵。”
“呃……这样算不算只养肥了空想家?”
“所以才要界定,一人一生一个愿望,究竟要施用在哪里必须仔细斟酌,这样也算空想家吗?”
我还是摇头,表示否认。
“那么世界会变得与与现在截然不同,虽然你们总说生命无价,但最好还是用魔鬼的明码标价来计算比较方便。未曾许愿的人类生命的价值将攀高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就算一人一生一次的许愿也具有改变世界格局的威能,这样的奇迹也太过廉价了。”
“……魔王,你是说,如果许愿带来的改变,远远超过一个人长时间的努力,那么就等同于否定了‘努力’的价值,所以也就没有人愿意努力,愿意创造……”
“基本上是这样,我明白你希望的‘许愿’是一种更加浪漫的过程。啊呀,就像是从思春期开始,思考这个愿望究竟应该用在哪里——”似乎是挣脱出一层玻璃鞘的感觉,每当将部分身体挣脱出凝滞的时间,都会有打碎玻璃的体感,甚至让我想要低头找找玻璃碎渣:“——‘中二的少女望着窗外,思考要不要许愿自己的右手中封印着黑龙’、‘高一的男生捧着花束,他不敢奢望自己爱慕的女孩子能接受他,只希望许愿能够带给他告白的勇气’。这些甜到发腻的细微愿望确实很美好,可是我能够想到计划,让这些青春期的酸甜苦辣,转变成近乎无限的物质资源——那么后世的政治家肯定也能想到。”
虽然我不在乎国家被推翻几次,政党下台几次,可是如果打算合作的话,多少应该提醒潜在的合作伙伴——尤其是在对方表示出合作态度的前提之下。
有资格与我合作,和有意愿与我合作,这两个条件能够并列出现的次数实在太少太少。
“另外在你看到的未来中,你应该知道我向诸神许诺的世界是什么样,我许诺的是毫无底线的自由,而并非基于愿望而存在的世界。”
简单来讲,就是奈若欧给予人类的礼物分量太大了。就像是硬塞给原始社会的人电气时代的科技,礼物是善意的,毫无疑问,可是不接收礼物的人就会被淘汰,接受礼物的人就只能沿着礼物限定的道路行走,失去了自由探索的意志。
破坏平衡可不行哦,世界的存在延续就是基于平衡这个美妙的词汇,善与恶的平衡,对与错的平衡,神与魔的平衡,安于现状的平衡。
“很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提议,奈若欧女士,”发出总裁般的声音,我挥了挥手,拒绝她的提议。“也许你可以试着减少这件‘礼物’的分量,比如,只允许一些无伤大雅的,正如你所希望的,浪漫的那种愿望——不过问题也在这里,到底谁能来界定到底这个愿望是否超出界限,我建议你最好去咨询下海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