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安,此人满口谎言。毕竟她并没有像伟大者一样的矜持或承诺。
多话,嬉笑,但真正说明自己的想法或内质的时候,却毫无顾忌的将他人的东西拿来取用。
她的嘲讽大抵同时讽刺自己和对方,用以掩饰内心的空洞和怯懦。
“这样吧,轻安,拿出剑来,和我打一场。”
“有什么意义——”
武道家的动作未必快,但是斩击绝对不慢。
茱莉安触碰到背后剑柄的刹那,就如同将“拔剑,横立,斩击”一系列动作跳过,只有不含杀意的一剑挥去。
可是轻安同样够快。铁屑粘合的剑柄出现在她手中,剑格咬住了长剑的斩击,停在她的腰间,然后熔铁的剑身出现。
“月族没那么多说道,我们的精神比人族共容易动摇,陷入狂乱和偏执,所以月族需要一个统一的声音,告诉人们,我们要去做什么,在哪里战斗,要谁去牺牲——十年一次的武斗祭上会决定这个声音的主人,族长,是谁。轻安,斩击是不会说谎的,现在你来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用剑!”
接着是快慢斩击叠合,宛如镜湖水波,那曼妙的剑术,宛如绚烂舞踏。
“顺带一提,我连任过六次族长的位置。”
“为什么要和我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地上没有能胜我的英豪。”
将以秒分为一千份观察,每一份观察再分为一千份思考,每一份思考再分为一千份决断。脑海中些微恼怒的情绪,让黄金之血流动的更快。
轻安更快,剑柄越过斩击,戳在茱莉安的腹部,劲力打穿纤瘦的腰肢。
“神速领域,我用了十天就玩腻了。剑术枪术刀术,单论技艺,即使在最古的魔王中也能不败。唯有这次不是轻安小姐自卖自夸。”
茱莉安向后滑了两米,撞翻了不少椅子,不过架势倒是没有垮掉,她吐出一口气,露出和轻安同样长的犬齿。
“那就用剑告诉我啊,用剑刃砍过来啊你这白痴,月族还没那么容易死掉!”
偏转剑锋,抖腕,斩击,不过武技架势中将中间的过程略去,在具体的物质世界中就变成了翻腕——斩击。
茱莉安本身并不理解武技架势的内质,和魔王无法使用武技架势的原因类似,因为本身强大,所以即使告诉她“武技架势是弱者的决意”,她也无法理解这份决意究竟有什么意义。
于是到现在为止,她始终不能理解武技架势,穷尽天赋的才智也只是“将过程缩短”或者干脆“剪去过程”。
……说实在的,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尽管本质并不算武技架势,但依旧是很厉害的操作。
没有起手式的跳帧攻击,已经超越“快速”的概念,这就是在角斗场上,茱莉安不惧与上级眷属一对一单挑的缘故。在那里,魔王喜欢看的是血肉模糊的死斗,所以那些上级眷属普遍不会使用异能,而单纯的物理层面战斗,会被茱莉安抓住空隙一两剑解决。
劈开天空大地的斩击,比光先至斩击,这两者同样象征着传奇的等阶。
长剑切断空气,再理顺风的纹理,在神速领域中体感缓慢的动作也没有变形,茱莉安完美的调动了每一块肌肉的发力,保持体势的斩下。
——大剑和巨剑都是依靠武具的重量压制敌人,而最大的不同之处——
如果说双人组能够在角斗场大胜的缘由,一方面是群魔并没有使用异能,另一方面就是茱莉安和轻安确实够强,茱莉安的剑是“来不及格挡”,相比之下,轻安的斩击则是“无法格挡”。
——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大剑并不是一定会改变使用者的体势,只要操纵大剑的人体力够强,就不需要转移重心——
“黄金之血没什么名气,并不是因为不够强,而是因为流淌着这样血的家伙(魔王)都能行使取自根源的权柄,根本不需要物质世界的身体,他们完全可以将自己直接定义为物理极限。”
压倒性的力量,不平衡的力量,人们总是在这样说,轻安的举动很能体现这一幕。在神速领域的活动就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轻安伸出左手,扣住茱莉安的喉咙,将她按在地上。
漆黑的甲胄上面的无数道剑创凭空出现,如同渔网般,从指间密密麻麻的蔓延到胸口,但是甲胄下面不是削肉断骨的重创,而是毫无血色的惨白肌肤。
这个动作的出处来自于女仆长在之前掐住轻安的脖子,只不过少女并不希望挖出茱莉安的心脏,所以只是将大剑蹭着对方的侧肋,钉在地上,以展示自己的胜利。
轻安小姐一向擅长模仿,将他人的知识、技能、经验汲取,化为自己的血肉——尽管代价是除此之外,她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
“但是让我们公平一点来讲,黄金之血是比人类更高,更强,更伟大的存在。就像现在一样,你没有杀意的话,根本伤不得我,用剑交流?根本做不到啊。”
然而就算是这种时候,茱莉安还是能笑出来,当然是那种含着血,呲着牙的笑容。
“咳,喂,咳咳,我说轻安,我还拿着剑呢。”
轻安小姐挑了挑眉毛。
——如果你想要制服一个战士,就夺走他的武器。如果你想要制服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全身都是武器——
这是轻安的爷爷曾经对她说的——还是没说过来着?
整条左臂的感官瞬间熄灭,轻安不管心中闪现的惊愕,遵循着战斗本能立刻后跳,另一道斩击迎上,创口甚至嵌入头骨一半。
魔力从手臂的断口喷涌而出,转瞬构成了骨架和肌肉组织,随即血顺着魔力的通路流淌并赋予“肌体”的概念,转变为真正的血肉之躯。当轻安试着用左手触碰额头的时候,左手已经重新完成再生,额头也只剩下幻痛残存。
轻安受伤的时候并不少见,她不怎么喜欢疼痛,但大概也就是和“饥饿”是同一水准的抗拒。
真正令她愣住的是受伤具备的意义。
轻安能够伤到她,是因为她希望自己受伤。
但此时全神贯注迎战的轻安已经将自己的位格拉回,这时候受伤,只能证明一件事——
“……你想杀了我?茱莉安?为什么?”
“首先我向你道歉,你的谎言并不是玩闹般的斗剑就能揭穿,这是我的傲慢。然后,我要提醒你一句,接下来我会抱着杀死你的心态出剑。”
“……为什么?”
主题从“我以为只有你不希望我死去”开始,到展开的八千字论述像是在滚动屏一样在轻安脑海里来回出现。
不过在“失望”、“绝望”、“愤怒”这些情绪之前——轻安觉得自己应该有这样的情感,但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就已经证明其无药可救了——她选择将所有情绪压下,听听茱莉安的解释。
而茱莉安恬静的闭上眼睛,持剑正立,摇了摇头。
“我相信——我们(月族)相信,语言是有极限的,无论是哪种,就算剑不会说谎,依旧会有拒绝和沉默隔断交流,在潜意识或主观意识上都存在的。而如果真的希望从争执中得到一个结果,那么就赌上命吧,在最靠近死亡的时候应当是战士最赤诚的时候。”
“开什么玩笑,哦,让我反思一下,你不希望我去死,所以抱着杀死我的前提说服我不去死?你疯了吧!为了避免某人自杀,于是警察提前开枪将其击毙?”
“我认为不同……不过也许吧,月族本身就距离疯狂的深渊很近呐。轻安,月族从古老的时代就是这样,赌上命相互倾诉的理与义,即使死亡,我们相信这份死亡是有价值的,因为我们用尽了生命的意义。”
“真是疯了……”
“轻安,你能接受吗?”
“……我觉得月族总有一天会灭绝,而且那一天不会很远……好吧!行吧!想听我这么说那么我就说吧,反正——”
轻安抓住熔铁大剑的剑身,单凭手部的力量,将大剑压出剑刃。
“——反正我会赢,然后我会痛揍你这个疯子一顿,让你清醒过来。告诉你,生命才不是那么廉价的东西!”
“虽然我八成会输,但我也要痛揍你这个白痴一顿,让你清醒过来。告诉你,生命才不是那么廉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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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世界通向无终城唯一的路,巨大的铆钉构成的桥上,维克多拿着望远镜看向远方。
“大姐,茱莉安和伊尔好像打起来了,他们房子的姐姐明显在震动,我们要不要……”
旁边的维嘉连头的没回,她斜靠着一柄黑色的长戟,也在观察茱莉安宅,但维嘉并不需要望远镜,她完全可以从概念领域定义自己的视觉,达到超越望远镜的效果。
“不动,除非他们冲击这座桥,或者……”
“或者他们主动攻击我们。大姐已经说过好几遍了,但是这是三天啊,海蒂那边还……”
“这是最关键的三天,我已经告诉你要做什么了对吧。”
“……呃,对。”
“既然我是发工资给你的人,那么听我的——按照我告诉你的去做,除此之外什么都别干,就算他们内讧也是一样,懂了吗?”
“……明白,大姐。”
女仆长给了维克多一个危险的眼神,不过已经习惯和顶头上司相处的维克多明白,只要做好交代的工作,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问题是这些前提不太适用于后面的另外两个女仆。
一个提着两把锯刀,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神经质笑容。另一个拄着不归鞘的大太刀,昏昏欲睡好像昨晚没休息好。一起工作的时候,看得出来,都是嗜好杀人的家伙。
维克多保持长久的沉默,他觉得这大概是减少战前减员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