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说道。
还是,祂这样说道?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只要你变成一个废物,就没人能利用你”“作为演员的自我修养”“热爱你的本职工作”——
脑袋里,从诞生开始习得的乱七八糟的种种知识涌上来,试着借用于解释目前所见所闻的一切。
要说回答,没有,不,不对……海顿?
思绪一瞬间的凝结。
死结。
一剑,两剑,千万剑,斩击刺击,茱莉安以长剑将轻安解体成数万直径不超过一厘米的小块。
“……茱莉安酱,你不觉得‘不论有没有意义’这句话非常好用吗?似乎以‘不论有没有意义’来开头,怎样的说法似乎都能解释的通——有这样的氛围和语感啦,只要接着随便举两个恰当其实的例子就好,哦,就算不恰当似乎也无所谓,反正在激烈争论到忘乎所以的过程中,大家都不会在意对方说了什么,只是一味地阐述自己,否定对方。”
轻安小姐从来不感到痛觉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创世者在设计完美无缺的战士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考虑到疼痛会导致动作变形。
于是,现在的她脸上依然挂着戏谑的笑,轻轻抚摸穿身而过的长剑。
没有杀意的剑是杀不了她的,否则,切成原子也不行,黄金之血会在下一刻将所有伤口愈合,恢复全盛。
茱莉安最后将长剑掷出,将轻安钉在墙上。因为她想要的是“胜利”,为了取得胜利不惜杀死对方。
如果确定了自己的“胜利”,却还执着于杀死对方,才真的是本末倒置了。
“……不论有没有意义,”
茱莉安气喘吁吁的,她并没有在意轻安的嘲讽,对对方诉说着:
“轻安,活下去总会见证些新的东西,得到些新的礼物,分享些新的美景,轻安,人类不是为了房子而活,不是为了子嗣将血脉传承下去而活,不是为了来世而活,我们是为了体味这世上一切的美好,为了这份感动而活。”
对此,轻安小姐表示:
“——说得好,然而和我这个无知无觉的戏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会希望我作恍然大悟态的给你鼓掌吗?还是来说点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吧,比如,现在你手里没有剑了。”
她抓住剑身向外抽,第一次用力并没能抽出来,于是两只手一起抓住向外拔,血从指缝和胸口喷涌而出又很快止住。铁屑与火星飞回她的身上,构成甲胄,轻安转动剑尖方向,正手持剑对着茱莉安。
“和物质世界五十三个小时之前相比,我的状态没有任何改变,啊,有的,我的剑术更高了,针对茱莉安酱习惯和剑路的能力更强。而茱莉安酱你呢,月族汲取地脉精华修复自身,但是人毕竟不能由地脉精华构成,你看,就像这样——”
还是踏足神速领域的斩击,而茱莉安呢,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已经达到极限了,没有继续战斗的资格了。
一条手臂向天空抛起,撞在房间的天花板上,却没有血和肉,只有细碎反光的尘埃散落,但如果想要细究那散落的是什么,却没有任何物质能够留存下来。
茱莉安抓住断臂,咬紧牙关,向后退了两步,没有惨叫和哀嚎,这不禁让轻安心底的某个特定的角落感到一阵失望。
轻安顿了顿,整理了下想要说的话,也整理了下自己混乱的脑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输了。轻安小姐并不是什么坦率公平的好孩子,不管你是不是放过了杀我的机会,在最后还在笑的人才是赢家。你看,我有在笑吧。”
“……”
“所以,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养伤吧,我呢,呼,就按原计划,去和老爸见个面……”
“那么我还没输。”
“可是你还能怎样?”
“我还没死呢。”
“我特别怕碰你一下,茱莉安酱就会像那条手臂一样变成飞灰。”
“只要我还没死,就要拦住你。”
“嗨呀……不如这样吧,我们来算一算,如果你要拦住我,那么第一种可能性,我会干掉你然后去找老爸;第二种可能性,我会认输然后不去找老爸。但是常理来讲,通常来讲,从你对我的熟悉程度来讲,怎么算都是第二种的事吧。”
这样说着,茱莉安反而笑起来,虽然疼痛还是让她不住蹙眉,但看上去,那畅快的笑颜确实比轻安戏子的假笑更好看。
轻安感到一阵莫名的不爽。
“……我小的时候也经常这样计算,为了一份肉,为了一间房,那时候我就在想着,总有一天我不要计算,我要去做我觉得正确的事情”茱莉安并没有讲大道理,勉强卡在轻安厌烦到勉强能听下去的程度之间:“我觉得现在我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并且,我也不再是北地月族的族长,于是我就去做了。”
“那么轻安小姐也可以说‘我同样是在做正确的事情,轻安这个核弹,语气祈祷她不会爆炸,倒不如直接拆掉更好’。”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别管我是怎样认为的,语言啦,我完全可以以这样的理,来阐释自己的行为,难道我就不是正确的吗,茱莉安酱?”
“无论怎样,我都会坚持自己的正确,我不是拯救者,也不打算当个施恩者,自然也不会介意自己的心意是否会被接受。轻安,只是我认为你是错误的,哪怕你的理在某一个方面证明你是正确的,但我的独断、偏见,仍然会否定你,然后阻止你。”
这样说来——
啊,是这样——
“你是白痴吗?你这不是和我一样的吗?!为了什么而接受死亡!”
人与人总是慢慢的互相理解的。
即便是轻安小姐刚刚才说过“人与人之间永远也无法相互理解”,她也能轻易改变立场,否定对话。
轻安,为了作为一个戏子,扮演伊尔的身份迎击魔王。
茱莉安,为了阻止轻安,提出死斗。
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都是独断专行的狂徒。
而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
“——轻安,我接受了自己可能在战斗中死亡的可能性,同时对此感到满足,满意,认可——那么你呢?确实你接受了扮演戏子,但这是源自你的意愿,你的梦想,或者是其他什么美好的东西吗?那些东西是属于你自己的吗?”
只有这一点——
“只有这一点!如果你能对我回答‘是’!告诉我!你对自己扮演伊尔的角色引以为傲!我必会为你奏乐祝行!”
只有这一点——
“但你如果告诉我‘无可奈何’、‘随波逐流’、‘没有感想’!那么我一定会拦在你面前,一直!一直!知道这身体消磨殆尽!”
只有这一点,这是茱莉安,她的理,她的义。
轻安的嘴角开始抽动,随后是鼻翼,接着是整张面庞。人们不会见到小丑的卸妆,而轻安呢,那片空洞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填补。
她知道在酒桌上应该彬彬有礼的微笑,在婚礼上应该开怀大笑,面对伟大者秉持尊敬的浅笑,但是不知道在这里应该戴什么样的面具,行什么样的礼节。
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对方,不知道换做海顿、安道尔、伊尔在这里应该怎样做。
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茱莉安步步紧逼,她松开断臂,迎着轻安张开丰满的胸膛。
“杀了我,或者,放下剑。由你轻安来选择,而不是海顿、安道尔、伊尔!”
戏子以很多人为模板打造了面具,但是自己的呢?她还没有答案。
她开始趔趔趄趄的后退,逃避茱莉安的怀抱,人世间最优秀的脑袋全力的思考,还是没有答案。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缓慢就是稳妥”“光荣的疤痕是最好的装饰”“自暴自弃是一条吸取心灵的新鲜血液,并在其中注入厌世和绝望的毒液的毒蛇”“懒的人让人放心,因为他们不会发生变化”“好奇害死猫”
能够与贤者辩驳的知识储备沸腾起来,有用的,没用的,从记忆的伸出挖掘出来,试图给出一个万全的正解,解释自己,解释道理,解释自己的正确性,解释自己的必要性,解释合理的逻辑——
直到她被对方结结实实的抱住,体温透过甲胄传过来,让轻安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有多么寒凉。
手中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算了。
也许这就是答案吧。
她这样想到,然后用力的回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