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赝作屋出来之后,麦明哲手里多了三张纸条,分别是佣兵工会、警备团、执法队的招人地址和工作时间。
她想要冲那扇豪华的铁木双开门啐一口,但想到刚刚翻阅法规的时候有写明在街头吐痰会被处以罚款一枚银币,这对于囊中羞涩的她来说,任何一枚铜币都是值得珍惜的。
“比钱更重要的事情……哼,有钱人才会说的蠢话。”
她咬紧牙关,从口袋里掏出已经有些蔫掉的苹果,恶狠狠地咬下去,稍微缓解胃里空荡荡的感觉。
手头还有十七枚杂金币,三枚科隆纳金币,十二枚散银币,大约六十枚铜币,这是她目前全部的家当,不算少,但对于想要用钱生钱的麦明哲来说多少都不够。
在故国走私武器的生意被发现而呆不下去——走私到邻国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的,可是给大王子夺权做准备这么长时间,可不是为了像一条狗一样被轻易抛弃,碾出家乡。
“也许我当初应该答应当他的情妇的?不,还是算了,看他的样子,就算是情妇也会被抛弃的吧,不过相比于其他被砍掉脑袋的手下已经算是不错了……”
好在自己的人脉还有不少,人心是不可信的,但又不得不信,于是无论活跃在明面上的生意人还是活跃在暗地里的生意人,要点都是“能信任他人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
麦明哲赌错了一次,但大部分情况下她还是能赢。
有些恩惠也许一生都用不到,也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起作用。
已经不记得名字的某个纤夫,在她被追捕的时候帮她藏起来,并且介绍她来无终城,找一个情报贩子——
——他的名字是,“讴歌”。
无论春夏秋冬,永远是白色的衬衫,白色的燕尾服,白色的礼帽,披散的灰色长发比任何女人的第二生命都漂亮,浮于表面的讥笑堂堂正正挂在脸上。
作为一个普通人初识就只想着敬而远之的赝作屋老板,那人却在追逐匹敌真物,甚至超越真物的赝品这件事上投入自我。
他傲慢又潇洒的态度,古怪而别扭的性情,以及赝作屋“有大量的真品,但是主人一定会并列拿出一件假货让你辨别,只能购买其中一件”的规矩——这些都是情报中写明有关无终城情报贩子的消息。
事实上这些东西都和麦明哲无关,她并不关心,但是应付怪人就需要迎合对方说话,就像是无终城的封王也曾经说过“将对方的尊严和矜持估价,然后和货物一并卖给对方”,见人说话的本事麦明哲从来不缺。
当然,未必一定要顺着对方说话,对立对抗有时候比奉承更能激发怪人的兴趣,而这类大人物手边漏出一点点财富就够她吃好几年了。
就像她在赝作屋抱起陶罐作势要砸,实际上就算被捅一刀也不敢松手。
不过,“请将不如激将”,话是这么说——
麦明哲非常怀疑她早已经被那双眼睛看透了,所以才会被说“混的风生水起,或死的无声无息”。
……反正她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理解,大人物出于兴趣搅动局势的心情。
时年二十二岁的人类,麦明哲小姐抬起头,仰望着无终城境内大大小小的霓虹灯,和视野周边遮蔽到只余下一小片天空,形形色色的建筑群。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这样富饶,奢华,让人分不清这里是魔国还是神国。
这不影响她对黄金的向往。并且在心底发誓:有生之年,自己一定要在这个全世界最富饶的地方混出个人样,然后用黄金和刺客告诉故国的大王子有个人远在异国他乡仍然惦记着报仇。
“……不过,那个赝作屋老板说‘在路灯下就不会有犯罪’是嘛?”
……今晚先在这张长椅上睡下吧,这地上魔国的物价和这里讨生活的人的疯狂程度等同——都高得离谱。一枚科隆纳金币足够普通人一家三口一整个月的生活费用,在这里一间最普通的小旅馆却只能睡一周。
“……并且必须把钱先兑换成科隆纳金币,然后按照一金币十银币,一银币一百铜币的比例兑换成无终城的货币。无终城的物价倒是得以稳定,可是马伦图翁的杂金币兑换科隆纳金币的比率也太低了,全换了我怕不是要亏死,但不换,我可能在等汇率升回来之前就饿死冻死。”
八月份的晚上对人类来说同样是冷,她躺在长椅上搓搓手臂,又摸摸自己胸口的钱袋,这让她又重燃了对生活的信心。
将腰间的剑解下来,当做枕头放在脑袋下面。
——至少明天要睡在床上。她咬紧牙关,对抗丝丝缕缕的寒意。
正当她逐渐进入梦乡,梦里她带着自己的女仆团衣锦还乡,就连马伦图翁的大王子也要向她跪拜,而她则在马车上饶有兴趣的看着,指尖把玩着小刀,思考是丢在他身上还是收回皮带……
然后一个突然响起的低音,惊醒了浅眠的梦中人。
“我建议你现在起床,虽然法律里没有明确禁止‘禁止睡在公共长椅上’,但是‘影响市容’这条法律下属的解释内容中,将这种事包括在内,外乡人经常会因为阅读不仔细在这个问题上吃亏,被警备团抓到就等着被罚款吧——或者你能坐着睡,只占一个位置,不要躺下也行。”
钢铁凿击在大理石板上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然后慢慢靠近,这已经足够让一个优秀的战士完全清醒。
她从长椅上坐起身,长剑放在大腿上,一手按住剑柄,一手按住剑鞘。
“罚款一般一个科隆纳金币起步,最低,还要浪费大量时间填写各种表单。这比你在宾馆里住一晚昂贵多了,如果钱包对于住宾馆和交罚款都不够,你可以尝试去城外睡,不过嘛,警备团不会管城外的事,执法队只是议员们的打手,至于佣兵工会……”
“佣兵会在我危机的时候救我,然后拿走我最后一点钱——这是最好的情况,大部分佣兵都是不管赏金之外闲事的。”
“你能理解就好,现在请将长椅让给我一半。”
巨大的人形从夜色中浮现,橙黄色的路灯映照在漆黑的狰狞铠甲上,对方背着和体型相当的巨型长枪和盾牌,同时捂着侧腹,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滴下。
“长椅全部让给你,不用客气。另外如果有需要请明示。”
落魄的境遇不会影响麦明哲敏锐的眼光,她看得出来那副甲胄的边缘金色的光泽,分明是由传奇金属黑金打造。
传说中“不损的黑金”,锻造铠甲只要加上一点点就能使其坚不可摧,而纯粹黑金打造的甲胄,在此之前麦明哲只见过马伦图翁王有小小的一块护心甲。
大王子和她约会的时候,也曾经表示想要收购山铜剑、秘银甲、黑金铠,愿意用财富的一半交换其中之一,可依旧有市无价。
能穿着这样一件甲胄的人,无论怎样讨好都不为过。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歇一会。”
“我只是想要帮——”脑袋里飞快检索所有“有资格穿着黑金甲胄的人”,麦明哲很快得到了答案,以及见人说话的方法:“龙退冶小姐,如果我能帮你干掉追上来的那些家伙,能帮我介绍一份工作吗?”
“你……哈哈,有趣的人啊,如果你真能拿出让我眼前一亮的身手,一封推荐信不会少你的。”
“那么——接下来,请交给我吧,麦明哲·门萨,不会让你失望的。”
马伦图翁的红莲花,是在血湖里长大的。
她深呼一口气,拔出剑鞘,迎着扑上来的四足六手的怪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