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明哲询问：“要我后退？退到哪里？”
“退到龙退冶女士所杀的怪物尸体之外。”
“抱歉，我不明白……”
“就在地上，努力看，即使以您低微的位格，应该也能理解这只怪物。”
“我还是不能——”
麦明哲压抑住恐惧，努力让自己保持正常的态度，她低下头——
水泥地面在夜晚路灯的下微亮的反光，变得虚幻起来，褐色的区块变得不像是褐色，黑色的区块变得不像是黑色，光点则更加怪异——
变得，像是眼睛？
覆盖住整片街区的怪物尸体身上，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惨白的眼睛，空洞的投射在自己身上，让麦明哲差点尖叫起来，几乎是跑着向后撤步，直到自己踩的地面上变回水泥才停下。
她可以用自己所有的钱发誓，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细密、微小又丑恶的眼睛。
“这是，什么？”
“维泽巫师的最新作品，他并不理解自己的眼睛看到了深渊彼岸，也不知道经过自己双手制造出了什么——一个将自己的概念潜入已经存在的物质当中，就像现在，怪物潜入了这片街道，所幸悬剑工会成员龙退冶将其击杀。”
女仆用捧读的语调，像是在念话本一样说着，并越过麦明哲，向后方坐在长椅上休息的龙退冶走去。
“龙退冶女士，多谢您的援手，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恐怕今天会有不少警备员阵亡。”
龙退冶对女仆挥了挥手，疲惫的摘下自己的头盔，放在手边。
“少来，维嘉，‘直接打击物理规则’是很强，但你肯定有办法解决。”
“当然，如果由警备团来做，维泽巫师和他的造物全都会被一网打尽。”女仆瞥了一眼旁边的麦明哲刚刚杀死的怪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留下几体在无终城内肆虐的不可控隐患。”
“对你来说‘不可控’才是主要问题。你的潜在台词，应该是‘在此期间有些人遭受小小的无妄之灾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对吧。”
“——在此期间有些人遭受小小的无妄之灾，也是无可厚非的事。看来您对我非常了解。”
女仆大言不惭的提起裙摆，向龙退冶欠身行礼。
“我们都在为无终城的美好未来而不懈努力，龙退冶女士，警备团低于悬剑工会，但不等同于警备团会接受你的理念。”
“我就是受不了你这种假惺惺的官腔。”
“国家乃是必要之恶，您被肌肉塞满的大脑还是能够理解到这种程度的吧。”
“但你的所作所为貌似并不是必要的，警备团应当是国家的守护者才对。”
“无终城的任何一个部门，都没有做出过此类承诺。警备团是执法部门，最好的存在方式是维护稳定的英雄，但是次一等的话，我们会选择不做英雄。”
气氛貌似不太好。而且暴露出来一些自己不太想听的阴暗面。
麦明哲尽可能隐藏自己的气息，假装和旁边的路灯聊天，顺便远离巨大的怪物尸体，不想在大佬的针锋相对中变成牺牲品。
初来乍到，不知道势力分布，对于阴谋家来说很伤的。
不过不打算和女仆继续交流的龙退冶，显然准备离开，这就让矛盾转移到麦明哲身上。
“那边的……麦明哲是吗，跟我走。”
“可是这种案件按照规章需要带人去警备团备案。”
“她是……我的助手，和我一起的，不需要备案，悬剑工会应该有这种程度的特权。”
“这样啊，是这样啊，当然——麦明哲·门萨小姐，初来乍到无终城的访客，请问在这里还习惯吗？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了吗？我很欣赏您的战术思想，要不要考虑下警备团的工作，工资按工种面谈。”
态度强硬的传奇英雄龙退冶，还有亲切友好的女仆维嘉，共同对自己发出邀请。
关注点聚焦在自己身上，麦明哲早就习惯了被期待的感觉，这不足以让她紧张，只是如果决定时间太长，长过两位大佬的期待时间反而不妙。
必须选择一位。
这还用考虑吗？
一边是警备团稳定的工作，一边是莫名其妙的助手——
“龙退冶小姐，请问需要我帮你拿头盔吗？”
平安的人生不可能暴富，赚不来她想要的钱。
孤注一掷的赌局当然要投在弱势的一方，雪中送炭从来比锦上添花更得人心。
麦明哲迈开狗腿子的小步，追着龙退冶向前跑。
女仆则留在原地，站在阴影中，注视着两人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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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想要一个工作？嗯……抱歉，其实我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工作能介绍给你。”
“没关系，只要能帮上忙我也满足啦。”
麦明哲听到对方的说法，一点都没有失望。
大人物的眼界和她这种凡人不同，她曾经见过翼人族的旅者对马伦图翁的国王当众进行指摘——因为旷野之国维内里分裂之后自封的国王，在长生种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面对拥有二十万领民的国王，传奇英雄也可以说一句不过如此。
麦明哲是冷翠时代七十九年生人，没有经历过之前白银时代，但也就过去了不到一百年而已，很多老人人还记得之前五个人类国度的辉煌，恶兽的狰狞，以及英雄的荣光。
她深知百年前的伟大人物，不是自己能够比拟的。
所以龙退冶眼中“不是特别好的工作”，可能麦明哲已经吃不消了。
“我想想能帮你直接安排的工作啊，悬剑工会有不少空余的工作，就像跑腿送信送东西，清洁收拾什么的，不过你的身手还不错，会不会浪费了？”
“嗯嗯嗯！不会不会！”
猛点头。
听起来像是侍从、管家之类的工作——不过大贵族的管家有钱到几乎等同于小贵族。
现在两人正在悬剑工会属于龙退冶的房间内，帮忙处理她的伤口。
龙退冶似乎还有事要忙，表示“小伤不麻烦仆从了”，拜托麦明哲进行稍微处理——褪下甲胄之后的侧腹被挖空一块，而被挖掉的部分似乎变成了某种棕黄色的浓汁，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那个怪物的攻击不是‘基于物理规则’，而是‘直接攻击物理规则’，无论什么东西被它击中都会出现这种崩解性质的损伤——不过还好，理解之后也容易对付了。”
说得轻描淡写，这位传奇英雄看上去真的不把这种程度的伤口当一回事。
麦明哲十分庆幸自己对付的只是几只低级的实验怪物，最强的那个已经被龙退冶干掉，否则真不知道怎么赢这种超越常理的家伙。
同时再一次刷新她对于传奇英雄的认知。
“当然要我说，还是佣兵工会那边更适合你，武艺不够精深能够继续打熬，厮杀当中不断锤炼自我，我觉得你有在四十岁的时候有望达到传奇。”
“不，这个就有点……”
拿剑讨生活是迫于无奈，如果有的选，麦明哲还是更希望成为那个出钱让别人拿剑卖命的人。
“嗯……这样吧，”龙退冶在包扎完伤口之后，又重新穿上厚重的甲胄：“现在有一个来自于我的个人委托，不是特别名正言顺的工作，但还是希望你能够接下。”
“好好好！”
“喂喂，不怕我害你啊，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因为龙退冶小姐的名声很好。”这只是一方面，另外麦明哲觉得自己能接近大人物的机会可能只有这次了。
没人会为你一直留着机会。
世界上没有人是主角，也许一生只有那么几个转折点。
麦明哲深谙机会不会像陪酒女郎一样主动贴上来，于是将自己的人生押在这里，孤注一掷的赌一把，赌自己能从龙成为人上人。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侍从，直到您厌倦为止，请随意吩咐。”
“非常感谢，”龙退冶还是有些疑惑的点点头，刚才她又戴上了头盔，看不见表情：“那么现在我们就出发，去找安道尔的麻烦。”
“……请问我能当场砸晕自己，就当退出吗？”
无终城的封王，旧称救世魔王，安道尔。
诸多传奇的起点，亦是诸多传奇的终点——但现在对于麦明哲来说应该是终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