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
最近龙退冶刚刚护送妮维法尔巡游车队归来,作为悬剑工会的一员她有义务在监视双王是否有异动,并且在商定新十年律法的时候投票支持或反对。
对于新律法的投票,悬剑工会持有百分之二十的票权,双王各百分之二十,还有由无终城居民推举出来的委员会拥有的百分之四十。
不过她觉得自己一个刀头舔血的战士,不算政治家,也不清楚什么律法才是正确的,对无终城的居民更好,于是百年间从来都是象征性的出席,并投弃权票。
但这次不太一样……
无终城的政治结构和常规国家有很大的差距,首先悬剑工会,也就是主要由前勇者小队组成监视工会,都对政治不太感兴趣——或者说,对物质和权力的需求接近为零,所以不会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伸手。
——别看斯蒂尼那个穷酸的样子,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她要是真的贪,不择手段的攫取财富和权力,勇者之血早就已经统一人族了。
就算有物质需求,她们大多与封王有一腿,而封王是真的不缺钱。
接着说封王安道尔和推举委员会,这双方可以说是对立,在过去的大多数时间内,封王会用高妙的手段打压一批委员会成员,再拉拢一批,最后让自己提出的律法通过,并从中获得利益。
委员会虽然也从制定十年铁律当中拿到了不少利益,但是贪婪总是永无止境的——不否认当中有些,只是单纯认为不应该由魔王掌控命运。
总之委员会中一部分人联合起来耍了安道尔一把。
——十年前,上个十年铁律制定期间,一般对于他人的提议投弃权票,而自己的提议因为太过异想天开,而通常被投否决票的“无限辉光的女王”,费瑞尔,坚定站在委员会一边,表示“也许我和安道尔不要见面,思想暂时分开不要交汇也许会得到更好的思想”,在投票的时候以微弱的优势得到确认。
“——于是安道尔已经十年没见过费瑞尔了,委员会借助费瑞尔的帮助,确立了大量有利于这些资本家的律法,这就是事情的起源。斯蒂尼看出来不对了,但是悬剑工会不应当管这些,于是我们紧急商定的结果还是——弃权票。”
“呃……封王一定很生气吧?”
“他是有仇会记住一百年,一点一点慢慢报复的那种,表面上笑着背后捅人刀。作为队友非常可靠,同样也是最不想要作为敌人的那种。”
麦明哲非常认同这一点,认同到快要哭了!
“那么就算是这样,这样说来应该是那些委员会的政治家才是恶人啊,为什么要去找封王的麻烦?”
“第一,这是恶人与恶人之间的坑害,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第二,我并不是想要拯救谁,或偏袒谁,只是安道尔的报复是全面的,十年前敢算计他的人一个都跑不了——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但他的做法太过激了。”
龙退冶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那些政治家同时也是资本家,他们在这座城里拥有大量资产,从房产到娱乐到便民设施——虽说钱在这座城里并没有决定性的力量,影响不到安道尔的统治权——但是他们要是爆发性的被安道尔干掉,这座城市的经济秩序就将会陷入混乱。”
警备团虽然是属于公共性质的治安团队——但是他们只管治安,有没有人犯法之类的事情。这座城市的经济秩序基本全部挂在委员会名下,龙退冶认为就算是万能的女仆维嘉也不能一口气取代他们的作用。
可以说安道尔想要做的事情,会间接导致现有的经济秩序完全颠覆。
而秩序的颠覆,就等同于伤民生。
“我不反对安道尔报复,但是他的做法会让民众很受伤,工作岗位、经济体系、物资进出都会受到极大冲击。”龙退冶以不符合她暴力造型的理性进行着分析。
我才不想管民众是身体受伤还是钱包受伤啊,麦明哲撇着嘴,她觉得自己在这点上的想法和封王陛下一模一样。
她现在只希望能够阻止龙退冶的暴行。
想必封王不会为难熟人的找麻烦,甚至可能龙退冶找麻烦对他来说一种情趣。
但自己一个不熟悉也没地位的小人物,很可能在某一天莫名其妙的被消失掉啊!
无终城,由魔王所建,这座神话般的城市,对于马伦图翁这个小地方长大的麦明哲来说,本来就是遥不可及的传说。她甚至觉得在街上看见魔王将人类作为奴隶,或者吃人都不奇怪。
竟然,还有人,敢去招惹那种怪物——魔王?
真希望这种人能立刻自杀,不要让封王迁怒到自己身上。
“龙退冶小姐没必要为这些刁民发火啊啊……”
“我希望你能纠正‘刁民’这个说法,并为此道歉。”龙退冶眼神不善的说道。
“如果您执意要这么说,这么做,那么同样我也不会道歉。”麦明哲正色道。
“在我揍你之前,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因为我也是‘刁民’啊,”麦明哲也有些歇斯底里,要命的关头,她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难道您真以为能在这地上魔国活下去的人是天真无邪的?难道人们真的不知道委员会是什么德行?我们都懂!都看得透!”
“——所以呢?”
“所以人们——我们这些刁民,真的只是蠢而已。为了许诺的小利出卖未来,我们盲目的下注赌自己的愚行,不会得来恶报。”
无终城的基本律法制度是没有问题的,没有偏移任何一方,有问题的,是人。
比如平民在推举委员会成员的时候,并不是看对方的德行,而是看哪一方发的福利更多。
比如平民为了不让自己的工作受到影响,所以支持自己老板明明不正当的提议。
再比如,明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没有任何保障,但还是相信主人所说的承诺,被甜言蜜语蛊惑——不,是已经预见了被抛弃,却还是愚蠢的怀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主动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将未来寄托于主人的德行。
——人们从一开始就看透了,都明白,都懂。
——于是就这样,被背叛,失去所有,实在是自讨苦吃,自寻死路,没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虽知善恶,明对错,但这并不是我们抉择的根据。
毕竟大人是要看利润的,短视近利的那个“利”,没办法活的天真。
说到这里,麦明哲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继续控诉。
“都是溺死在温水里的青蛙,那么为什么要为一群自寻死路的人发声?因为他们可怜?拜托,这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了,难道凄凄惨惨的倒在地上就应得怜悯吗?”
开什么玩笑。
这难道不是对我们这些用尽全力自己爬起来的人,最刺耳的嘲笑吗。
——最后这句她只是藏在心底,并没有说出来。
“如果龙退冶小姐希望去帮助一群自发不认同委员会独揽票权,不认同制定有利于资本家的法律的反抗者,那么不才麦明哲·门萨也会尽一份力。”
“但是,如果您想要拯救一滩自甘堕落,没有灵魂的死水,请恕我意愿让他们自己腐烂掉,就此退出。”
龙退冶又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但拖着她后领前进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让麦明哲松了口气——这位大人物大概对她的谏言稍微听进去了一点。
——当然,好听的谏言半真半假,不会真有人以为她打算帮什么反抗者吧?
一般意义上来说,会将麦明哲这种“在可能的情况下,即使损害他人,也要尽可能攫取利益”的家伙,称之为恶党。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这里说的“损害他人”有一定限度,比如只损伤恶人,这就是侠盗或黑骑士;比如不杀人只求财,也能落得义贼的名号。
至于那些市民百姓,大概也符合“意愿损害他人攫取利益”的说法——只是没有胆量跨越法律罢了。麦明哲也曾经在马伦图文的市集上见过,运载苹果的货车故障,苹果撒了一地,被刁民捡走。
有人会问了,这难道不是抢劫吗?当然不算啦,市井小民的小聪明就体现在这里,“我没看到”“我不知道”“原来是这样啊,抱歉现在还给你”,盲目与愚蠢也是有收益的。
就算法律规定了这算是抢劫,也有“法不责众”这顶保护伞,没有人不喜欢钱,或者能换钱的东西,人们也只有在追逐利益的时候能够不约而同,万众一心。
相对而言,麦明哲就特别看不上为了蝇头小利折腰的行事。
她更倾向于讲连自己都不信的大道理,并将大义、美德与善名附着在自己的行径上,使微小的利益为浩大的利益让步。
就像这次她将打算退出说成“我不愿为自甘堕落的人奋斗”,如果龙退冶继续问下去,她也能从“没有自发得到醒悟,也拒绝牺牲和进步,这样的人无论活着死了都无所谓”、“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也曾经作为这样的人,所以不愿去拯救,甚至想要亲手杀死这样的自己”进行后续的论辩。
就像刚才说的一样,这些话语本质都是半真半假,她的事迹是真,但能够附和在事迹上的理念千千万万,捡出正面的、与自己之前说过的理论不相悖的理念,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或者说,这才是麦明哲最擅长的事情,比剑和枪更擅长。
无论英雄还是男人,对这种精神上的攻击都很没有抵抗力,马伦图翁的大王子一直以为她是个打算为马伦图翁崛起寻找明主的豪杰,而被迷得神魂颠倒(虽然最后还是被背刺了,迷得神魂颠倒和被背刺并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