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个人走过去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的少女就像被从墓地唤醒的僵尸……说句不好听的，麦明哲感觉那个起床的姿势像是被绞首级绳吊住脖子拉起来一样。
斯蒂尼用一个非常僵硬的姿势扭过脑袋，看着向她走来的两人。
“呦吼，龙退冶，持续数十年的寻找自我之旅终于结束了吗，找到自己想要的名字了吗？”
“没有，斯蒂尼，还没有，你应该明白……我并不只是想要找一个名字这么简单，否则我为什么不直接将龙退冶当做名字呢。”
“那么我换个问法，经过数十年的旅行，你有没有找到一个代号，一段历史，一些史诗，能够用来覆盖被你遗忘的过往，足以用于遮蔽因你失败的过去——然后，将这些明确的，确实的自我，作为自己的新名字，替换掉战士的种类‘龙退冶’这个代称？”
“没……目前还没有。”
斯蒂尼耸了耸肩。开始按揉自己宿醉的脑袋，试图稍微减轻疼痛。
龙退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并带着麦明哲在她身边坐下。
“不过我并不是因为这种事情回来，反而是在护卫妮维法尔巡游车队的时候，偶然听到你在帮助无终城的市民搬迁。虽然以往你也会这么做，但那应该是在新法颁布之后的缓冲期才对，提前的出手帮忙，就像你知道什么一样。”
“嗯，对啊，我知道无终城的经济秩序可能会崩盘。”
“果然是安道尔嘛……”
“为什么会认为是安道尔的错呢？”斯蒂尼向友人不明所以的挑了挑眉毛：“这明明是委员会那些并不公正的利用权力，占有无终城经济领域的那些家伙的错嘛。”
“好吧，好吧，打住，稍等一下。”
龙退冶摆摆手，为了让话题能够继续下去而顺顺对方的头发。
“不谈委员会的人的问题，单说市民啊，市民，我们都希望无终城更好啊，但是现在安道尔的动作很明显是要倾斜这个无终城，那些遭受无妄之灾的人你又怎么看？”
“‘换血’，安道尔是这么说的。”
“——这是，安道尔说的？”
“对啊，‘整座城市都生病了，人的精神在向着丑恶与堕落一路狂奔，我们最开始的目标是以铁腕铸就乌托邦，但现在恶念开始向律法伸出手，我们必须换血，流出腐烂的脓血，哪怕影响到尚未腐烂的血液也在所不惜。你应该看到了，这座城市里的压迫、歧视，究竟还能有多少人笑出来，究竟还能有多少人坦率追逐着自己的理想？所以，你应该理解的吧，有所牺牲，正如我们一路走来所做的那样。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们还在，继续铁律与乌托邦的演算，再有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无终城还能恢复繁荣’——他是这样说的，通过我把意思传达给费瑞尔。”
斩业非斩人，杀生为护生——安道尔在耍帅的时候这样说过。
不过既然是由他口中说出的，除了不存在“不信任”这种想法的费瑞尔之外，大概包括斯蒂尼和龙退冶之内的所有人，都抱着听到有趣笑话的感想。
但是当这个说法，真的变成了无终城的决策方针，就没人能够笑出来了。
“那么费瑞尔的想法呢？”
“意动，但是具体到怎么做，她要听安道尔的策划才会决定。”
“听起来深思熟虑但实际上已经糟糕透了！”
“没错啊，安道尔没有说谎，但正是因为没有说谎，加上无终城在双王放权之后的演变确实糟糕，再加上众所周知没有完全清廉洁白的政治家。如果安道尔提议把委员会的一众人斩首示众，费瑞尔八成……不，肯定会认同的。”
毕竟我们的女神善良慈爱又亲切，但是她的善良慈爱和亲切与一般人类的评价标准不太一样，她爱的人类这个大种族，认同的是高悬浩大的正义。
至于一个人的苦难，一个人的困境，对一个人的爱比起更加广博的爱，很明显她会看顾的不是那些委员会的政治家，甚至不是无终城的市民，而是更加遥远未来的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
“请稍等片刻，我有问题。”
对于大人物礼貌点总是不会错的，麦明哲小姐老老实实的举起手提问。
“怎么了？”
“委员会难道就没有应对这些的行动的吗。虽然和恶党站在一起令人不快，但是他们多少应该也有一些应对措施吧，比如十年前坑害了封王一把，难道他们就没有后手？”
斯蒂尼和龙退冶对视一眼，随即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起来。
“这个……他们确实是有对策啦，之前我一直在说‘十年前委员会坑了安道尔一把’，具体的表现在于他们通过拉拢费瑞尔，将双王手中的票权拉过来，架空了双王的权力，确立了委员会的绝对支配地位，并在十年间在无终城大量安插人手，介入各个行政机关的运行。”
“那么这不应该是委员会占据极大优势地位吗？为什么我们还要为优胜者担惊受怕？难道安道尔会掀翻棋盘，凭借暴力铲除委员会？”
斯蒂尼摆了摆手：“——首先说，他不会掀翻棋盘，不会违反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但是，他的意思和计划，并没有违约，啊，那边的——”
“麦明哲，麦明哲·门萨。”
“嗯麦明哲，有一点需要明确，这座‘无终城’，是属于安道尔和费瑞尔的，他们两个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这有什么特别的说法吗？”
“所以说啊，无论在十年铁律制定大会上，参加人员有委员会，或者其他什么部门，都是双王借出的，借出。”
“……”麦明哲当然明白借出是什么意思。
“无终城的本质上，仍然是费瑞尔和安道尔对于‘美好的世界乌托邦’的争执，而我们‘悬剑工会’则监视双王的决意是否出格——一直都是这样，并且将永远凝滞在这种状态。即使随着时间的变动，会有些微的波动，但总在这个状态左右摇摆，无论出离多少，总会回弹到原位。”
无终城，乃是无尽魔王安道尔和永恒之神费瑞尔的居所、囚牢，暂时摘下神格，戴上王冠，将死斗的终焉之地换成争论的终焉之地，是试验田，也是游乐场。
就算是神明也无法撼动这样浩大的存在，人类更不可能。
安道尔对委员会产生明显的恶意，并且没能像他们向费瑞尔承诺的那样让无终城更加美好，从而失去了女王的支持，他们的基本结局就已经写定了。
于是斯蒂尼言之凿凿的断言：“六天之后的十年铁律制定议会上，安道尔会宣布收回所有权力，只要费瑞尔不明确表示‘反对’，一场法律制定下的屠戮就将开始。”
“当然，安道尔的所求合情合理，我只是希望他的屠刀落下的慢一点，不至于让拔出蛀虫过快导致大树倒塌，至少足够接管工厂、商店等等能够正常运作。”
“斯蒂尼小姐，您能够帮忙吗？”
对于二人组的请求，斯蒂尼将发梢划到耳后，撅起嘴，心不在焉的摇晃酒瓶，发现里面没有酒，于是将酒瓶扔到一边。
犹豫了一会，她才给出答复。
“我懂你们什么意思，可是我觉得安道尔做的没错。”
恶报，善报，并不是玄学上的意义，而是自己的选择和决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结果。
“因为市民在推举委员会的时候，选择了错误候选人，所以在现在出现了损失”，前勇者小姐觉得，这件事应该能够作为善恶报偿的彰显，给予世人警醒。
而安道尔也正是这样说服她的。
“不过啊，你要问我到底站哪边，嗯……我站中间，因为我觉得虽然安道尔的决定合情合理，但让市民直接承受经济崩溃的损失也确实有点……”
毕竟到底惩戒的幅度应该到什么程度，什么程度让人们记住教训，什么程度又太过了，这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斯蒂尼两相权衡，选择站在中间……并稍微偏向龙退冶这边。
“这样吧，我呢，还是每天日常在无终城巡逻，帮人们迁出，像平时一样接一些委托，去维嘉工坊睡觉找你喝酒，不参与这件事——但是在不影响平衡，不算泄露情报的前提下，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提示。”
“谢啦，有总比没有要强。那么是哪方面的？任何方面都行，毕竟你看，我都多少年没回来了，之后总要去情报贩子那里一趟，但情报贩子肯定没你知道的多。”
“从双王这个制度来说，安道尔就算收回借出的权力，这种事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费瑞尔接受的，就像两个人玩游戏，其中有一个突然作弊一样。所以他需要说服费瑞尔。”
“这个我知道，以前也是这样……”
“——而在具体细节上，他需要向费瑞尔出具证据。”
“……这个我真不知道。”
“毕竟他们是全知全能的话，根本就没有‘人智’发挥的余地，所以他们两个一般也只使用一般人类程度视界——这是一般程度的规则，所以，就算他们从无所不知，仍然要遵循无终城的规则——铁律执行的根本是铁腕，而裁断的根本是证据——你可以试着去找找唯一的一份证据。”
任务目标，找出安道尔搜索的委员会触犯法律，谋求私利的证据。
“然后我会将这些证据，在不影响经济体系的情况下，一点一点还给安道尔的。”
对于龙退冶的宣言，斯蒂尼表示鼓励，但是看上去不抱太大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