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的麦明哲发现龙退冶正在脱掉自己的铠甲。
也对啦，即使是大英雄，也不会穿着一身重型铠甲进行日常生活。
有必要的时候装备齐整是对战斗的认真，没必要的时候干嘛还要穿戴的整整齐齐？就算体格好不嫌重，身体包裹一圈甲胄也难免不便。
将铠甲一片片卸下，下面是少女姣好的身躯，麦明哲没想过天下有名的大英雄竟然是这么的——纤细、瘦小。
除了纤瘦之外，就是身上数不胜数的疤痕。
撕裂伤、两肩的烧伤、利器割伤、贯穿伤，脸上也有从眼下到耳根的一道伤痕，都在甲片下掩饰的很好。
龙退冶敏锐的发觉有人在看着她，抬起头对视，麦明哲立刻移开视线，非礼勿视。
“看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些都是我的武绩和荣耀，能够证明我是我的证据。”
这样说着，她继续卸下甲片，将上半身铠甲拆开，然后开始解腰甲。
甲片与甲片彼此连接在一起，卸甲，很麻烦，很费力。
“其实我现在不太需要这些……变成费瑞尔的眷属之后，一半的龙魂与一半的人魂都已经协调融合，我不需要用甲胄作为鳞片，但是嘛……就像是你用惯了的一把刀，无比熟悉这把刀的重量、重心，知道这把刀有多么锋利，能砍断什么，砍不断什么，能够把自己的命托付给这把刀。这时候突然得到了一把无坚不摧的神剑，一时半刻，也无法坦然的抛弃旧刀吧。”
其实麦明哲是实用主义者，她对待自己的剑和部下都是“有用就用”的态度。
如果真给她一把神剑，她大概会转手把原本的佩剑卖个好价钱。
麦明哲自认不留恋是她的优点，但是现在龙退冶和她说这些是寻求共鸣，不是找抬杠。
是的，是的，没错，就这样。这样不断应和的同时，麦明哲像是专业女仆一样帮忙拆掉甲片，龙退冶惊讶了一小会，但也没拒绝对方的帮忙。
亲手触碰甲片与肌肤的时候，麦明哲进一步理解了这身铠甲到底是怎么回事，甲片与甲片相连，而最内侧的甲片则是与骨骼相连。
双手的腕轮直接熔铸在手腕上；肩胛骨透出两个供甲片固定的铆钉支点。自人类的身体改造的痕迹分明，触目惊心，不过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就是了。
“别用这种同情的眼神好不好，这些伤痕和铆钉都是可以去掉的，只是我想要留下这些记号而已。”
“想要记住些什么？”
“嗯，对啊，我可以抹消这身伤痕，去掉铆钉，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让自己长得更好一些？让自己的脸更漂亮一些？龙血不好用，换成翼人的血行不行？——行，但我怕的就是这个，费瑞尔是个有着许愿机精神的神，她不会拒绝我这个‘不在平衡中’的人的请求。”
“这不好吗，有什么可怕的？我见过大量大量的人去求魔药师，调配美容药剂，让鼻子更高一些，让胸更饱满一些，让眼睛更靓丽一些，最后变成连亲友都认不出来的美人，只要更新一下身份证件照就好，灵魂，不还是没有改变吗？”
“可是我的灵魂又在哪里呢？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我没有来到白银时代之前的记忆啊，这张脸，这身体和血，这幅盔甲，这柄枪，这面盾，就是我的全部了。斯蒂尼说我总会创造出更多的‘我’，也许很多年——在这之前，还是让我留下这些痕迹吧。”
穿上特制的衬衫，再套上外套就和普通人差不多了——不，还是不行，腕轮用锁链链接着灭龙机枪和壁垒塔盾，这两件摘不下来。
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不短，两人有时间叫来悬剑公会驻地的在职女仆，点餐吃个早点，并且龙退冶还要来给麦明哲的弹药补给。除了短时间内第三次又见到了维嘉这点令人不快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维嘉知道我们的行迹，是不是不太好？”
“所以之后大约需要一些你潜行去办的事情啊。”
这段对话之后，听说自己可能要和无终城的无冕之王维嘉正面敌对的麦明哲，再次检查了一边自己的弹药，确认维嘉没有给她残次品。
向门卫通告，之前预约的客人来访。
再次与庄园主人见面，这位老绅士这次明显有过精心打扮，斑白的头发染成漆黑，整整齐齐的梳到脑后。着装同样精致美观，胸口表链露出的长度明显经过调整，金丝眼镜的掩盖下黑眼圈不那么明显，不过仔细去看，还是能看出来严肃当中流露出来的一丝焦虑与疲惫。
老绅士引领两人前往庄园会客厅。
龙退冶开门见山：“我想要知道追猎团对于你们的罪行，搜集了多少证据？”
“我作为委员会第三十五席，又怎么会知法犯法？”
龙退冶当即一拳砸碎了木桌。
茶具碎了一地，茶水流淌到看上去相当昂贵的地毯上，空气中逸散着茶香，但所有人都知道现在不是收拾的时候。
所以没有人不识相到介入一触即发的空气之中。
“我来这里不是想要听你诡辩的，比韦尔奇！”
“可是，龙退冶大人，您也不是来救我的，对吗？”
一片飞溅的木片撕开了他礼服的肩头，老绅士掏出手绢，擦擦头上的汗，即使难看，也要保持着变形的笑容。
不可否认，龙退冶想要维持无终城的经济秩序，不至于让市民丢掉工作饿死，她想要拯救很多人，不过从一开始就不包括以权谋私，引发事件的委员会政客们。
“没人能拿了安道尔的东西之后，还能全身而退，除了费瑞尔，就连斯蒂尼都要在床上躺上几天。”
“我知道封王的报复就要来了，对我们曾经骗走的那部分，讨取债务和利息。但即使如此，我还是祈求原谅，希望能够宽恕我的罪过，而我会用比韦尔奇家族全部的力量供您，龙退冶大人驱使！”
老绅士站起来，深深的鞠躬。
这是臣服的表示。麦明哲侍立在龙退冶的斜后方，就像女仆站在老绅士的斜后方一样，等待着真正的决策者达成协议。
不过麦明哲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并没有真正领会自家雇主的意思。
龙退冶皱褶眉头，缓慢的，摇头，但始终盯着对方的眼睛。
“你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
“我当然……”
“当然没有，其实你也和其他委员会的人一样，觉得自己暗地里的交易做的天衣无缝。觉得只要闭上嘴什么都不说，安道尔就拿不出证据，无法在费瑞尔面前指证你们的罪行。甚至期待着下一个十年安道尔继续沉默，思考篡夺来的权柄在下一个十年能谋取多少利益。即使怕的不得了，也为了巨大的利益选择赌一把，最多，就像是现在这样——”
龙退冶用手指指自己，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脸。
可以说，在黑铁时代末期混迹的龙退冶已经目睹过众多人心险恶，穷人有穷人的险恶，富人有富人的险恶。
什么人能够相信，什么人真的在悔悟，她的见识还是能看出来的。
“用名义上的臣服，万一安道尔疯起来也有一个保险。而如果他保持沉默，甚至为自己的恶行招来一个保护伞。真是好算计，不得不鼓掌了，我说，你们用这种话，骗过多少相信他人的人？”
“龙退冶大人，比韦尔奇是一个家族……我在代表我自己之前，先代表这个家族，就算有人意识到危机，但太多人已经习惯了封王十年如一日的沉默，甚至已经遗忘了他的威仪。我……我无法改变这一切，但是也许您……”
“哼，别期待我。”
龙退冶向麦明哲要来昨晚整理好的文件，递给老绅士，等对方戴上单片眼镜，稍微翻了翻文件的主要。
“别说家族了，也许很快比韦尔奇就没了。”
龙退冶这样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