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忏悔，真的悔悟，你们应该去找费瑞尔才对——她肯定会庇佑你们的，只要你们是真心的认错，毕竟她是人类的母亲。可是天然一些，不等于她傻，不知恶，但知晓你的心中有几分善，也知道你并没有忏悔。”
“……”老绅士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不发一语。
“这是警备团未破的旧案，维嘉手里有不多的一些证据，不足以将委员会击溃。但是追猎团那边，维克多手里有多少证据？正因为书面上没有维克多的资料，所以他把证据全都扣在手里也没人能说什么。”
无终城的市民并没有义务协助警备团搜查。破案是警备团的责任，破不了案件也是警备团的责任。
只有当有证据表明市民恶意阻碍调查，就将被列为罪犯——基于对灵魂的尊重，禁止搜魂、自白魔药等直接干涉精神的手段，但是罪犯没有人权，可以严刑逼供。要说到用刑，安道尔手下那些渴血的家伙们就兴奋起来了。
这是无终城的基础设定。
这样说来，其实对于犯罪者非常优待，但这里可是无终城，人类闻所未闻的魔法，人智无法理解的权能，都使用在这里，将从魔界到来的杀人魔和人世四方来访的无法者，压制得服服帖帖。
多少次凶手在小巷子里行凶的关头，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维嘉抓获。
她就像是藏在这座城市的阴影中，无时无刻维护公共场所的秩序。
而维克多，并不属于无终城的市民，他的存在感比起维嘉低很多，同时给人的印象也恐怖很多。
本身的就像个都市传说，宛如飘荡的幽灵，追杀那些在审判之前逃出无终城的罪人。
因为查无此人，所以委员会的私兵，执法队想要抓捕这个鬼影也无可奈何。
不会因为查无此人，警备团的指挥长维嘉就能允许这座城里，有一个私闯民宅，窃听情报，盗走资料的鬼影。但是由于缺乏证据，甚至大部分受害者都不知道自己的隐私被偷走，一般情况下也不了了之。
“‘凭什么只会看顾善人，如果真的公平恶党的努力也应该有价值，至少要有不报案的案件就不算是案件这种程度’，第一个十年铁律制定的时候，安道尔如此是说，就是为追猎团的存在埋下伏笔。”
“费瑞尔冕下实在不该同意。”
“得了吧，这种说法才造就了现在的你们，而不是在谋划罪恶的阶段就被维嘉踢门抓人。追猎团本身并没有得到安道尔的加护，没有超凡能力，有破绽，有缺陷，并非悬剑公会那般万全的强大，所以维克多才能自由活动。”
说道这里，龙退冶双手拍在膝盖上，稍微偏过一点脑袋，竖长的龙眼映射出凛冽冰冷的光芒。
“——所以你们委员会埋在追猎团的内线，怎么说？”
“——我反而想要先询问龙退冶大人，您想要未来的无终城是什么样？是否还有我等委员会的地位？”
“这些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知道市民暗地里把悬剑公会叫做水晶宫，事实不算错，但就算瑞雯的枕边风也没你想象中对安道尔的效果。他想要杀你们，所以你们死定了。关键是死多少，死多快，以及多少人会因你们的死而殉葬。”
龙退冶摊开手：“我只是希望你们的崩溃能够慢一点，不会拖垮无终城秩序的程度就够。”
老绅士再次陷入沉默。
苍老的面容上毫无波动，政客的基本修养。
委员会的人对权力和财富不肯放手，至死不休，甚至到现在仍然狂热的将手牌孤注一掷。
觉得安道尔不敢掀翻棋局。
觉得自己的动作够隐蔽，藏的够深，弃子够多。
觉得他们是这座无终城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觉得还有胜算。
——不过眼前这位比韦尔奇的家老，还是在害怕，想要留下一线生机，所以才会答应和龙退冶的见面。
“比韦尔奇，委员会彼此之间也是在监视的，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接待了一个悬剑公会成员，即使不把你当成叛徒，多少也会疏远。我说，你付出这么大的政治代价，为的是什么？”
“你有什么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输的？”
“——我本人是不介意统治集团对一般市民的剥削，这十年不如之前，但至少没到民怨的程度。我觉得委员会这种程度的牟利还算可以接受，就算你们能赢过安道尔，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如果你们输了呢？”
“告诉我，追猎团究竟知道多少？他们持有的证据在哪里？以及，会不会让所有姓比韦尔奇的人都上绞刑架？”
“如果追猎团持有的证据不会影响到委员会的统治地位，当我这次没来。”
老绅士闭上眼睛，再用力睁开。
龙退冶通过武人的见识能分辨出对方的牙关要紧，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充满了决心。
“龙退冶大人，您至今没有回答我，如果您拿到证据，会怎么做？”
“——会慢慢，一点一点，在不会引起经济崩溃的程度上，交给安道尔和费瑞尔，让罪有应得的人得到审判。这方面我不会说谎。”
“……”
“如果有的选，偶尔，我还是想要像个真正的英雄一样，选择正确、正解。”
老绅士摘下单片眼镜，递给旁边的女仆，随即拨开地毯上茶具和桌子的残骸。
跪下，向龙退冶跪下。
“如果比韦尔奇家族灭亡，至少，我希望您能庇护我的孙女。”
“我这一辈子都在无终城，出生、成长，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觉得神明应该远去，双王不应该独占权柄。我希望让人们能够参与政事，而不是十年一改，无法接受的人只能被迫离开家乡。”
“我不认为天真与阴险的两位，轻率的决策是正确的。”
“我用了二十年，一点一点爬上大家族，又用了二十年进入委员会，再用二十年组建了我的家族，打造出我的秩序。”
“当中不断的妥协，我理想中的秩序也不断变化、扭曲，我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年轻时的那个傻小子，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反抗者，我会顾虑自己的权力是否得到尊重，我会担忧今天的收入是否达到预期。”
“我不是个好人。三十岁的时候我还在骗自己，五十岁的时候，也该承认了。”
“但是我唯一放不下的，是我的孙女，我的安吉拉，我的爱。”
“当她出生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自己老了，满足于抱着她的温暖，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再也难以硬下心肠给出命令。”
“只有她——只有她，安吉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错都没有。如果比韦尔奇家族倒了，至少——”
龙退冶点点头：“——我会保下她。不会让她变成奴隶或尸体，给她一个正常人的人生。”
“谢谢您。”
“对了，如果你被斩首，我还带她去看吗？”
“不，如果这样，还是让她忘了我们吧……”
虽然费瑞尔大概，八成，会对一个一无所知的孩童予以怜悯。
但无终城可不是讲无知者无罪、法不责众的地方，所有生活在无终城的人都被要求知法，否则就出去。
尽忠职守的维嘉小姐会用令人眼花缭乱的算法，从广义的时间空间上，公正的计算出所有人的欠债，即使安吉拉对长辈的恶行一无所知，但她吃的美食，穿的衣服，都是凭借恶行得来的财富。
欠下的债务，就要还。
所以龙退冶执意要救下这个小女孩，就必须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钱，填上这部分的欠债加利息。
维嘉在工作的时候，可从来不讲情面。
最后，当龙退冶和她的跟班麦明哲离开比韦尔奇庄园的时候，牵着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女孩。
“其实啊，龙退冶小姐，您要是假装站在委员会的一边，大概能得到更多消息，而不像现在这样，只有‘委员会的内线盗走了追猎团搜集的唯一一份证据，但是他好像打算吃两头待价而沽，双方都在对他进行通缉’这种程度的消息。”
“我不想说谎，安吉拉，你知道吗，不能像麦明哲姐姐学哦，说谎是不对的。”
“那个龙退冶小姐，我们现在谈论正事，不要逗小女孩玩了好吗？应该庆幸这些证据没有被追猎团扔到哪个不知名的空间藏起来，但是我们也必须要加快进度啊，万一什么时候警备团加入争夺，我不觉得我们能赢过那个女仆！”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报案，追猎团和委员会，所有人都隐于暗处，不报案，也不是在公共场合发生争夺或袭击，警备团就没理由插手。”
“可是这是关于唯一一份证据啊，如果丢了，封王绝对没时间再搜集第二份，维嘉肯定会为她的主人四处奔波的！”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高洁高义的恶党，不屑于去做‘以权谋私’这种低级的恶行，这也是我们彼此之间的共识。追猎团丢了东西，但是他们是不存在的人，所以无法报案，委员会有自己的执法队，更不可能上报警备团。那么，维嘉就绝对绝对不会行动，我相信她。”
“报假警呢？反正追猎团和警备团都是一个上司，追猎团随便找一个人报假警，然后警备团顺利入手证据。”
“报假警会被抓的，维嘉只会做警备团应该做的事情。”龙退而已思考了一会，用手比划着：“就像基本常识一样，或者说，就像机器一样。”
这让麦明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己和上司的三观差距似乎不是一点半点。
另外甩给她的小女孩也因为离开家人，哭哭啼啼的，很不好伺候。
麦明哲重重叹了口气，抱起小女孩，挤出笑容，追到龙退冶身边。
“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请不要逗小女孩玩了好吗？”
“麦明哲，你吓到安吉拉了。”
“呃呃，抱歉抱歉，只是我觉得很急……”
“你在无终城有什么势力吗？能和经营数年的执法队与追猎团抗争的势力，昨天努力背地图很了不起，可是你我只有两个人，都没有太大的势力。那么问题来了，麦明哲，你觉得我们有什么优势？应该怎么做，才能赶在执法队和追猎团之前先找到这个内线？”
“……抱歉，我不知道。”
麦明哲的急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局势不明的恐慌，仅有两人的团体想要反转局势实在是困难，甚至看不到自己能够出力帮忙的地方。
她低下脑袋，“我不知道”这句话对于一个优秀的下属来说，本应该是不存在于字典的。
至于“我可以学”——大部分上司看事情的结果，即使表现出积极的态度，也无法改变失败的事实，对于麦明哲来说是更甚的屈辱。
“我也没办法，但我认识不少有本事找到这个人的家伙，就在无终城。”
有不少熟人大概也不希望无终城的经济遭受重创，也许可以拉为同伴。龙退冶抱过安吉拉，这样说道。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这次要联络很多人，我们回去把安吉拉托付给艾莉娜之后就有的忙了，大概今晚没的睡。”
“这点请您放心，我的‘不眠者’魔药储备还很充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