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倒计时开始。
而这五分钟之内,只要有一瞬间的分神,头颅就会像之前的战士一样,被轻易摘下。
范达西已经化为嗜血的怪物,此时求饶或其余的什么毫无意义。
一把剑和一柄枪,这是保护自己的命,拼尽全力换取“同归于尽”这一威胁的唯一方法。
没办法,人类很弱的,对付戮尽魔这种高等魔族,视线都无法跟上她的速度;就算勉强预判到攻击的来源和方向,身体也无法做出相应的反应;就算勉强身体也做出相应的反应,身体的素质也不足以承受重击,最后还是会导致体势崩溃,然后被杀。
也只能是拼一下“同归于尽”了,攻击总比防御更容易。麦明哲对于“在被砍下首级的同时,用魔枪崩烂范达西的脑袋”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毕竟有一半的过程在自己已经死亡之后,没有实际打过,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快。
她背靠在墙上,右手反手将剑前指,左手按在腰间,就是做出一个能够让自己随时能拔枪的姿势,并且比较省力到让她能够坚持五分钟。
至于前指的剑,只是为了牵制一下范达西的突袭,只要是迎面冲上来,无论是用刀臂拨开,或者转向避开,都会有一瞬间的停滞。
就在这一瞬间的停滞中,抓住机会,然后拔枪开枪。
但是说到底,就算成功,这也只是“同归于尽”而已,拔枪开枪的动作让手承受了过快的负荷,勉强还能接受,但是如果想要闪避,过快的动作换到脖子肯定就折了。
躲不开啊……只能赌范达西是不是还想活下去。
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时不时发疯的魔族的心思上,这件事让麦明哲异常不快。
范达西慢慢走过来,走过直径一百米的角斗场,走向麦明哲。
四条刀臂已经整理完毕,如磨光黑曜石一般精致华美,如果不是想要割开自己的喉咙,想必麦明哲也会请求好好观赏一番。
“我很高兴你能答应这场厮杀。”
完全的集中精力真的很累,但毕竟关乎自己的命,麦明哲并不打算进行对话,免得被话语所感染而分神。
眼神与眼神对上,观察对方的每一个动作细节,而口型不包括在内。
“别那么紧张,”范达西停在十米之外,展开刀臂:“厮杀本是乐事,无论杀与被杀都令人欣慰——哦,你是人族来着,一样啦,挥刀会将自己藏起来的情绪全部倾泻出来,越是濒死,人就越坦诚,也越畅快。”
“你没死过,你没有沉浸在死亡中,所以你不知道。”
“现在呢,你感觉怎样?”
还有十步的距离,范达西向猎物踏出第一步。
麦明哲脑中,对对手动作的预判全线爆红。
有如同腰部折断一般伏身,正面直冲过来,偏头避过剑锋,四条刀臂捅进自己的鼻子和嘴和眼,然后从后脑穿出。
有飘忽不定的折返跳跃,在视线没来得及集中的那一刹,从侧边袭来,砍断自己持剑的手和头。
有跳上角斗场的墙壁,刀臂固定自身位置,从上而下钉穿自己的头盖骨。
赢不了。
死。
死亡的概念似乎从身后的墙上喷吐而出,如同阴柔的秀手,抚摸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腿,只差将她拖入长眠不醒的领域。
麦明哲咬紧牙关,用微痛的压力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她是擅长计算战斗的那种人,在战斗之前就估算出敌手数种风格不同的奇袭、强攻,即使有些许变动,也在误差范围内。可是就算完成计算,也找不出一条生路,于是求生本能压迫着神经,让心脏不由自主的加速跳动。
一滴冷汗从腋下滑落,异质的触感顺着侧肋划过,似是冰冷的手术刀,即使划开皮肤也没有任何知觉,直到大量失血之后的寒意才让人感到逼近的死亡。
死亡必然是令人厌恶的,至于说坦率的接受死亡,不可能,不存在的。
麦明哲才不是什么大英雄,她只是渴望权和钱罢了。
她持剑的手因为紧张而颤抖一下。
范达西也在同时又向前迈了一步。
计算出动作的轨迹,因为双方距离的缩短而再次调整。但是,需要时间,很短的一点时间——
此时,嗜血的魔怪仿佛踩着音乐鼓点般,再踏一步,驻足片刻,然后再动。
“门萨,你的剑尖乱了,究竟在指向哪里呢?”
再一步,再一步,再一步。转折变向中逼近麦明哲,凭借改变身体的朝向和肢体动作的倾向,卡在她测算完成之前,不断逼迫她重复预估的思考。
早知道就不喝“不眠者”魔药了,好好睡一觉再来。麦明哲这样想。
再算,再快一点,比她的动作更快,将她的动向也预估在其内。
否则,就死——
终于,还有三到四步的距离,麦明哲轻微的挪动了剑尖。
空气中仿佛传来剑鸣声。麦明哲大口大口喘息满脸都是汗水,濡湿结缕的头发也冒着蒸汽。人类在与魔族的对峙中,重新拿回“同归于尽”的主动权——暂时的。
“不错,还是你快一些。”
范达西满意的笑容更加灿烂,点点头,停下脚步。同样伸出刀臂,搭在剑锋上,缓慢,并且很轻,并没有压倒的意思——暂时的。
“我并没能找到足以斩杀的机会,作为一个人类,干的漂亮。”
“但是接下来呢?”
“你的体势究竟能被破坏到什么程度?”
“你能忍耐多久——嗯?”
首先,角斗场是为了观众存在,而不是为了角斗士而存在的。
是为了让观众观赏到血腥的厮杀剧目,付钱,或者赌钱,而设立的存在。
为了赚钱——基本上世界的大部分设施、建筑,都是以这个目的而建立。
在这里,这个角斗场并没有驱逐观众,并将范达西与麦明哲的角斗同样作为赌盘。
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流血。
没有任何人流血。
嗜血的观众们怎么可能接受?
他们是为了看露出骨茬的断裂残肢,和飚飞数米的鲜血才来到这里,沉迷于血浆、死亡与惨叫的观众,自然不会理解武艺的内涵,不理解在刀剑尚未交锋就已经开始的厮杀。
一个鸡蛋砸在墙壁上,这只是个开始。
进而石子、砖块,对角斗士的倒喝彩响起——当然是对无名之士,从一开始就采取胆怯的龟缩战术的麦明哲。
鸡蛋砸在肩膀,粘稠的蛋液渗入衣襟,不快的触感并没能干扰她的冷静。
石块砸在额头,混合着汗水的血流下,漫过睫毛,流入眼中,刺痛的同时将视野染成一片薄红也不敢眨动。
仍然保持着架势,不曾有任何懈怠。
范达西翻起白眼,这一幕显然很是扫兴,她用刀臂挑起旁边之前某个落败的角斗士的佩剑,向上层甩过去,附带的强大力量让剑**墙里,整个角斗场的倒喝彩立刻停息。
“都给我闭嘴!有胆的,给我下来!”
其实这句完全没有必要,这片区域的无冕之王表现愤怒之后,这里已经很安静了。
即使范达西背对自己,向整个竞技场的观众怒吼,麦明哲仍然不敢放松。
五分钟还没到,自己的性命就还没有保证。
“抱歉,让我们来继续吧,总有些人不识趣呢。”
范达西改变了速战压制的策略,反而用缓慢而轻柔的动作,开始试探。
一条刀臂缓缓压下剑锋,另一条刀臂的锋锐则在她右手小臂上来回滑动,冰寒与利刃的触感稍稍压入皮肤,那是会切断汗毛的抚慰。
触感正常工作,甚至在过于安静的氛围下分外敏锐。
不要动摇,不要改变,切记,你的武器只有“同归于尽”。麦明哲在心底对自己疯狂呐喊。
左手手心泌出汗水。
范达西继续靠近,长剑抵在她的喉咙上的甲壳——这不是示弱,穿刺需要后拉再前刺,麦明哲的根本没机会做到这些,反而会因为体势的改变和迟疑,而被抓住机会枭首。
继续,再继续。
长剑上传来的压力让手臂被后压,范达西将身体继续前靠,极为缓慢,但确实在向麦明哲靠近。
范达西如同恋人的调情一般,在麦明哲拔枪开枪,同归于尽的边缘反复挑逗,让她失去警惕,就像青蛙沉溺于温热的水——最后被突破底线,举手投降。
——不可能。
那刀锋有多么温柔,就有多么致命。这件事,她应当比是谁都清楚。
刀锋在周身游走,触碰她左臂之外的敏感位置,幻痛与抚慰两重感官刺激冲撞着思考,到底还能冷静多么久呢?
恪守的底线,决定同归于尽的时刻,究竟还能清晰分辨多久呢?
——等待死亡,甚至比死亡本身还要痛苦。
似乎,是有人这样说过。
意识逐渐模糊、迟钝,但是紧绷的架势不能改变,不可示弱,不可贪生,正是同归于尽才具有威胁的意义。
“——嗯,真遗憾,明明看得到,‘能够杀死你’的景象就在不久的未来,可是五分钟到了,真可惜。”
在彻底沦陷之前,压力消失一空。
范达西舔舔刀臂上沾染的汗液、血液、切下的毛发,意犹未尽的收回刀臂,变换回手臂。
转身向后离去。
“喂,给她换一身衣服,最好的,毕竟我基本都切碎了,也该赔给人家。然后带去卧室休息一会,然后叫她去会客厅找我。”
“她赌赢的,报酬,我会好好支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