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们不是坏人吗？”
“是……”
“恶有恶报，这不是我们一直以来的行事标准吗？”
“确实是……”
“做错了，就该受到惩罚。”
“可是会因此遭灾的人太多太多……”
“这不是容忍不义的理由，龙退冶，我们曾经是人类，但现在已经不是了，就像行走人世的神一般不朽。我们的抉择决定同样具有诸神那般的重量，自然也有义务如诸神那般保持沉默，公平公正。”
当死的，便由他死去。
如果不能达成救济全人类的救世，那么不救一人的救世，同样是救世。
若是有所觉悟也罢，身为超凡，就不该抱着草率的心态去破坏平衡。
一时兴起的好心，和一时兴起的恶意，自超凡的角度投向凡人，都是同等的毒药。
“如果你说‘我想要打破所有凭借欺瞒与谎言缔造的政权，让无终城委员会的悲剧再也不会出现，对于将会出现的所有可能都有所觉悟’，那么我会帮你搜罗材料，说服斯蒂尼对你放行，可是这次并不是这样，这次只有一点点居高临下的偶发善意，那么不如不做。”
金发姑娘这样大声说道，从悬剑工会门口就能听到吵闹的声音。
这样毫不客气对着龙退冶大喊的人，起码是和她同等地位，或者，同等的力量。
于是麦明哲老老实实的背靠在门口旁的墙壁上，模仿着门口另一边的维嘉，安静的等大人物们吵完。
过了不久之后，金发姑娘受不了龙退冶表面上的应和，但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仍然坚决，气冲冲的从房间里冲出来，回头看见两个等在门口的侍者，也没给她们什么好脸色。
接着，麦明哲假装刚刚才到一样，走进房间。
“啊，我刚才看到那位冲出去的……”
“是瑞雯，是个对于阶级非常敏感的家伙，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有时候也太执拗了一些。”
龙退冶只穿戴最低限度的全身甲，她坐在自己床上，对麦明哲露出苦笑。和熬夜工作约见各个领袖级别人物，已经熬出黑眼圈的麦明哲不同，她完全没有疲惫的样子。
虽然困到很想立刻睡一觉，但“不眠者”魔药仍然在好好发挥作用，应该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根据黑帮头目范达西所说，赝作屋的讴歌知道那份情报在哪里，但是，要买。”
龙退冶从怀里掏出钱包，颠了颠。
“瑞雯劝我不要管这事了，她觉得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是受难的人罪有应得——事实上不插手就相当于支持安道尔，因为他是那种总能做到滴水不漏的家伙。”
向麦明哲招手，离开房间。
目的地很明确。
“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已经贴近于神，会倾轧整个局势的庞然大物，不论善恶，只要在故事中插手就会破坏局中人的努力。她说的并没有错，这是事实，因为我们是不朽的，是绝强的，是超凡的，既然如此就不该轻易干涉平衡，这是正解没错——”
“可是您仍然以为自己是人，普通的人，希望能选择正确，并向着正解努力的，人。是英雄，而非神。”
麦明哲及时接上话头，体味着他人的内心，努力达到共鸣。
龙退冶回过头看了看她，不说话，接着继续前行。
麦明哲从对方的神态上来猜，自己应该说对了话。
赝作屋也是位于无终城中心地带，距离悬剑公会驻地不远，按理来说这种地方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权力，并不是能单单靠金钱买到的。
那么讴歌此人究竟是哪来的？
——虽然有这样的疑惑，但麦明哲并不打算深究。
以魔王宫的后方就是勇者学园，并不属于无终城地界，所以一般来说，无终城的中心区域位于魔王宫到众圣广场两点之间，热度向外辐射，这是无终城的基本格局，周围一公里左右的范围都属于最火爆的黄金地带
赝作屋、悬剑工会驻地、委员会议事厅、赛格里托武备工坊、警备团总部，都在这个范围内。如果说无终城是世界风暴的中心，那么这片区域就是无终城物语的中心，众多的成败得失，史诗传说，每日每夜都在这个区域内上演。
要知道，就算是把控了无终城十年的委员会也没有任何在这片黄金地带的地产，有本事把店铺放到这个区域的，都是不可招惹的家伙。众圣广场作为无终城的著名景点，即使那些卖波板糖和纪念玩偶的店主再怎么和蔼可亲，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这些超越一般概念的大人物的特点普遍是：在你招惹之前，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不可招惹。
“一个金币。”
赝作屋的店长，讴歌将旋转座椅的方向面向门口，向询问情报的龙退冶这样回答道。
那副坦然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面对无终城的最高权力者之一。
麦明哲不晓得对方从哪里得来的这份坦然的态度，但是既然有本事在个黄金地带开店，这份态度未必是装出来的。
“如果你们愿意付钱，我会将‘指证委员会的唯一一份证据’所在的位置告诉你们。”
随即他的视线飘到了落后半个身位的麦明哲身上。
“另外我也挺意外，你竟然还没被这座城吃得只剩下骨头，能找到一个好主人是你的运气，也是本事，嗯嗯，无论哪方面都该为你鼓掌。这样好了，我直接告诉你那份证据目前就在勇者学园，就当是为你的庆祝了。”
将麦明哲曾经赌命强求的情报，毫不在意丢出来。
不为麦明哲视为半身的金钱，甚至不是因为“给龙退冶一个面子”这种大人物的理由。
麦明哲和自家老板对视一眼，然后立刻明白了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
“喂喂，我说讴歌先生，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不是在丢给我一个虚妄的情报，只是想要把我打发走呢？毕竟啊，你看，你是个造假货的，那么同样作为商品的情报是不是同样有可能是假的呢？”
说着用力捶打在柜台上。
——桌子上的另一端有一只黑色手提箱，因为手提箱上那个黑龙与巨树的银色徽记很漂亮，这个图案也很少见，她留意了一下。
“纠正你的语病——我确实在做赝品。而撒谎这种只要会说话都能做到，我不屑于这种轻而易举就能被揭穿的骗术。如果我真的要骗你，绝对会拿出无限逼近真物，甚至取代真物的赝品，然后在你沾沾自喜，自认为得了胜的时候告诉你真相。”
也许你给他一耳光，他都不会生气，但越是这样的大人物，就越证明他心里有某些东西能让他充实骄傲，高傲到能够不在乎这一耳光。
就像龙的逆鳞，触之必怒。
而在这里，赝作屋的主人无法容忍任何人对他造假水平提出质疑。
“那你怎么证明呢？话虽如此，话虽如此，一直在这么说，可是你的依据究竟是是什么？你怎么知道那份证据现在还在那里？你这样莫名的笃定……我也很为难啊。”
扮演卑微低贱的狗腿子，凭借痴愚的姿态，从傲慢的大人物们那里套取情报。
将尊严估价，然后卖出。这已经不是麦明哲第一次这样做了，当时龙退冶用眼神示意她去做点什么，也许有其他的什么方法，不过麦明哲还是希望用自己最熟悉的方法。
自己的牺牲，自家重情重义的老板都会记得。有时候偶尔吃点亏也是阴谋家的谋略。
目标是让对方微怒的程度。但是现在……应该说是麦明哲对于“大人物”的概念认识浅薄呢，又或者是这一块真的是讴歌先生最珍视的逆鳞呢？
“——你希望我再造出来一个‘麦明哲·门萨’，你的赝作，伪物的人类，然后由它取代你的位置，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不详的寒意顺着小腿向身体上蔓延，仿佛把这幅久经锻炼的身体冻结——就像是被生命层次更高的掠食者压制带来的本能恐惧。
如果是另一个人，无论是谁，无论用哪种语言，那种语气说出这句话，麦明哲都不会如此的畏怯，不会像现在这样，置身于这恐怖的预告进行思考。
因为面前的那个一身白色的男人，确实能做到这种事。
再造一个自己的赝品，伪物的人类，无限逼近于自己——无端的，她开始相信这种事。
——就在恐惧快要吞噬掉思考，即将当场失禁的时刻，龙退冶挡在她身前，隔断了男人那邪恶的视线。
“真的在勇者学园？”
龙退冶强行将话题从麦明哲身上移开。
而讴歌似乎也没有心情再找她的麻烦，又恢复了颓废，被激怒的猛兽再度蜷缩回转椅，只是无所谓的摆摆手。
“确实在，魔药系主教学楼，赶快去吧，执法队和追猎团也知道了这个情报，比你们早一点。如果动作够快的话，可以试着和他们争一争——还有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做伪物的，不是情报贩……”
龙退冶已经带着麦明哲冲出小店，讴歌没说完的话噎在喉咙里，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将长桌上的那只手提包放到面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做旧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