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反倒是对您的故事非常有兴趣，方便讲述一些。”
“等你下次来再说吧——如果还会再来的话。”
同为擅长用言语和行动构造虚妄角色的两人，相比而言，讴歌是远超麦明哲的大师水平，很明白这是敷衍了事、转移话题、刻意讨好。
他再次陷入沉默，对于其他搭话也不采取理会，让麦明哲心里感到尴尬，但仍然表现的彬彬有礼的告别。
——于是陷入公关模式的她，并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如果还会再来的话”这句话已经是相当露骨的警告。
“嘿，那边的，那条龙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龙族，就好像你的主人龙退冶——她要退冶的也不是现在我们说的原初九族之一的龙族。”
“而是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大概原本的历史上再向后划过一个时代，黑暗腐化了曾经纯粹的血与魂，他们的子嗣丑陋如他们的敌人。存在于另一种概念的龙族也被语言和物理约束了形体，像‘四足双翼的蜥蜴’与‘蜿蜒腾飞的蛇’，本质上还是相同的东西，却已经不那么纯粹与强大。”
“因为人们认为邪龙是污秽的，所以被赋予了黑色的鳞片；人们认为邪龙的攻击是致命的，所以会吐出熔化钢铁的火焰；人们认为邪龙是不可战胜的，所以有强大的力量——不过这些都只是表象，只是在人类‘只能看见物质世界’的眼中是这样的肖像。”
“至于‘趴在腐烂的世界树上，嗤笑的黑龙’，即使并没有描绘他的颜色，你也从没见过龙族，你还是第一眼就觉得他是龙，而且是黑龙——这就对了，因为龙族就是这样的玩意，‘概念’先于‘物质’的存在。”
“啊，其实说的这些东西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毕竟我只是有这些‘知识’，要说知识的储备，直接接触黑暗之海（真理）的凶灵肯定比贤者更多。但是仅仅只是汲取而已，不明白也不会细分自己吞下了什么，又说出了些什么。”
看起来只有幼女体型的那人就站在讴歌赝作屋之外，堂堂正正的站在路中间，赤发赤眼，狰狞的笑容却和可爱扯不上关系。
并不会让人联想到孩童或者矮人族，甚至第一印象已经就偏离人类，宛如饿到极限的猛兽、天敌，站在那里就会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狂气。
麦明哲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剑，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攥着手提箱，手心大量的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
之后，才发现这个幼女或者矮人或者其他什么假以人面的怪物，带着明黄色的宽檐帽，还有稍显宽大的明黄色制服。属于已经打过几次交道却相处的不是很好的执法队，无终城委员会下属，私立执法队。
不过想起法律文本书第一条，“无终城不允许私斗”这一铁律，还是让麦明哲安心不少。
她再次确认一遍，自己站在阳光下，大街上，恢复了余韵，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请问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只手提箱上，我的主人的徽记啊。”
麦明哲当即逃跑了。
当机立断，没有任何犹豫。
手提箱里的证据容不得任何闪失。
落荒而逃，虽然这样说不文雅，但是她可是实用主义者，丢掉些面子无所谓，但凭借不详的预感逃跑，如果能救自己一命那也太值了。
用尽全力，将手提箱紧紧抱在怀里，向悬剑工会驻地狂奔。
虽然不清楚危机感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在现实中具现，无论如何都没有好事发生，还是先跑再说。
“对了，说了这么多你确实是麦明哲对吧，麦明哲·门萨？诶呀现在这个时代可是和白银完全不一样呢，想要杀个什么人还要再三确认，要是杀错了，不该死的人死了，会让大家都觉得很头疼呢——诶好像也没那么头疼来着的说。”
幼女外形的怪物跟着她追了上来。
跑步的姿势实在说不上敏捷，也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动作，却能够跟得上麦明哲最擅长的疾跑……怎么说呢，对方动作中无时无刻不透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向前迈开脚步，然后移动重心，这是奔跑的原理。
换句话说只要做到以上的要点，就能跑起来，无论动作是否会对自身造成伤害，是否简洁干练，还是能快速移动。
明明目测体格并不算强壮，动作也不像经过锻炼，却能够跟上自己，对方的身体仿佛各个部件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的木偶，像是有线吊着腿脚，在崩溃的边缘奔跑。
对方的肺部中也发出漏风般低沉的呼声，任何听者都会感到一阵咳血幻痛的程度。
却仍然故作平静的说——或者是宛如不明白痛苦是什么一般的说道：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麦明哲啊，啊对在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身份。我，贝伦兹，虽然主人说还不到人类遗忘仇恨，能够光明正大复活的时候，不过随便顶一张皮出来玩还是可以的，所以我现在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的执法队成员哦，工作是——是啥来着？”
对方忽然停下脚步思考，但是猛跑的动能并不能接受就这样无声无息消散，所以整个人甚至没有任何防护的平拍在地上，又凄惨的滚了两圈。
麦明哲自觉没有做错任何事，不看不管，在归途中不回头，只是心中荒诞的感觉有增无减。
赝作屋距离悬剑工会驻地的路途已经过去一半，事情显然不会就这样结束，当明黄色的怪物再次追上来的时候，她的额头明显凹下去一块，并且一只眼睛外突，已经不会再转动。
她仅剩的那一只赤红色的眼，弥散着难以言喻的狂气。
“干嘛跑那么快，差点就追丢了，我想起来啦，我是来抓你的哦麦明哲。这是执法队委派的工作来着。‘无终城不应该是没有暴力乌托邦吗’，我知道你很想这样说啦，但这里毕竟是女神与魔王联手缔造的理想国，包容善人同时也认同恶人——而不是只有好人才能上的天堂。”
“理论上，暴力确实是被禁止的。”
“但是在一切之前，无论是规则的框架还是铁律的构成，无终城秩序的基底却是‘意志’——人的意志，或者是决意、思念、欲求。这无关善恶，只能用强烈与微弱衡量。”
“法律的制定，还有维嘉的行动，都是在向这个方向倾斜。”
“‘为了让大多数人的意志得到贯彻’，以及，‘所有人的意志都确有其意义’，这两点才是无终城的本质。”
“好人为了维护自己用一生积攒下来的宝物，这份意志确有其意义，可是啊，恶人为了支配世界用一生谋划的阴谋，难道就没有意义了吗？如果是在科隆纳首都马丘比丘，或者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座城市，都会得到肯定的回答。”
“而无终城有不同的答案。”
“但凡愿望，皆是等价；但凡努力，皆有报偿；但凡意志，皆有意义。”
“坏蛋的努力也是努力，坏蛋的执着也是执着，坏蛋也理应会得到认可——这才是处于善恶两端的神魔，自高悬的视界，做出的公允评判。”
“这才是无终城。”
“我不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但唯有一点，我知道你也不明白，并不能理解这种程度的秩序。大人物、小人物，权力斗争、金钱交易，你的视界仅限于此。”
“未免也太小看这座城市了吧，麦明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