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只能杀死一个人。
这是不知道始于哪里的说法,巡天都市亚特兰德的贤者们解释为“人的生命所包含的价值、故事、历史、意义,是沉重的,而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之外,能够承载的唯有一人”。
而无终城的封王在某次访问亚特兰德的时候,要求对这句话的解释变更为“人的生命应该有这样的价值,不是钱,或者其他等价物能够衡量,那是人生中仅此一次终极愿望,愿意用最珍贵的生命换取的狂想,并非一定要被认可,但都应当被承认。”
包括杀人,所谓一命换一命。
这一言论当然不符合普世价值观——曾经的阐述的普世价值观——对于贤者们要求的辩驳,封王轻蔑的笑着离去。
“已经一百年了,你们仍然不肯接受现实吗?先生们,时代变了。”这是他临行前留下的话语。
原本这是道格拉斯世界周报上的一则趣闻,旨在讽刺封王的愚行和无终城的暴政,并指明贤者们对于这荒谬论点的驳斥。
当时还窝在自己马伦图翁安乐窝,思考是当大王子情妇还是再矜持一下的麦明哲,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仅仅是一笑了之,当做那天下午和大王子茶会的谈资。
“人的~一生~~只能杀死~一个人哦~~”身边紧追不舍的恶魔,用过分欢快反而显得诡异的语调说道。
现在只会感到不寒而栗。
“维嘉作为执法者确实让治安率上升啦,比如只要有人敢把手伸向别人的钱包,拿出来的那一刻,维嘉就会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制服罪犯;或者在街头发生枪击事件,在开枪的那一刹那,她就会把枪口拧弯制服罪犯。优点是效率太高了,缺点也是效率太高了,完全的执法,完全的高效,让恶行在这片土地上没有生活的余地。”
“这可不行啊。”
“所有大恶党都是从小坏蛋演变过去的,承认善也承认恶——按照警备团的做法说来,就只能容下善,这可不公平。其实无终城现在也在为此不断的微调,究竟怎样能达到真正的平衡能……反正实验了一百年,主人和主母还是觉得有改进的空间。”
“嘛嘛,其中改进的一项,就是如果谁打定主意,愿意以自己的命为代价去做到些什么,维嘉的警备团会保持被动态度。”
“比如,”
“我现在抱有送命的觉悟,即使杀死你,警备团也会保持沉默。”
“一人~一命~~”
几乎已经散架的人形,从裙子下方拉出一把锯刀,钢铁、锯齿,以及看到就仿佛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即使那只是幻觉,也是本能在以幻觉的形式对自身发出警告:
“离远点!”
“快跑!”
明明已经能遥遥望见悬剑工会的屋顶,只差一点,只有几分钟的路程,锯刀却当头劈来。
闲聊已经结束了。
就连不靠谱的贝伦兹小姐也觉得有必要动手了。
精神紧绷已久的麦明哲当即拔剑,架挡锯刀——
明明,并不快,轨迹也很容易判断,感觉力量也不算强——
长剑即将与锯刀碰撞的时候,心头又一次爆红的悸动。
恐惧、不安。
“离远点!”
“快跑!”
以及——
“挡不住!”
弃剑,放弃格挡,转而换成向前跃出翻滚避开锯刀的劈砍。再次起身的时候回望,扔掉的长剑在和锯刀碰撞之后,钢铁的剑身开始出现像打碎玻璃一样的裂纹,并蔓延到整只长剑。
最后完全的,变成一滩没有回收价值的碎片。
如果不是弃剑及时,大概自己的手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狂气的压力比戮尽魔范达西高出不知道多少倍,这样说也不太对,并不是多与少的区别,而是层级,阶级——位格上的差异。
自己还活着,不是因为自己够强,而是对方没有用尽全力。
甚至提不起仇恨的情绪——就像没有谁会去憎恨飓风或雷霆。
已经在奔跑中逐渐解体的人形,用仅剩的一只眼睛大睁着,凝视剧烈喘息的麦明哲,邪异的笑容边缘似乎流淌出漆黑的毒液,污染这片空间。
歇斯底里的惊叫和狂笑,无视人的意志,直接灌输到脑海中。
游乐园。
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疯狂的游乐园。麦明哲无端的想到,看到那柄锯刀抬起,就像天空的崩落——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灭绝性的灾难真的降临头顶之时,能做的就只有恐惧与哭号。
“越界了。”维嘉的声音传来,本人或分身仍然没有现身。
转机——出现了一瞬间。
那个恶魔突然皱起眉头,并按住脑袋,落下的锯刀也偏离了些许,距离麦明哲的脑袋最近只有一公分。
麦明哲从未如此庆幸自己的胸部是如此的袖珍,以至于损伤只是前胸的衣物被切开,同时也没忘了抓住这个机会。
拔枪,拨动转轮,开枪。
“你以为这会有用吗!你这……”
贝伦兹咆哮着,从被警告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横向劈中魔弹,并顺势——
子弹发出了刺耳的鸣响,周边几公里都能听见的那种。
也是麦明哲和自家老板约定好,为了防止脆弱的麦明哲遇到危险,龙退冶能够及时救援的信号。
这就是麦明哲的逃跑路线。
因为贝伦兹的傲慢与疯狂,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展开攻击,于是先尽量接近悬剑工会——其实原本是打算去小酒馆找某个泥醉勇者救命,那个方向也比较近,但是贝伦兹好像相当敏锐,在她几次试图逃向小酒馆方向的时候杀意骤然提升。
于是只能选择悬剑工会,开枪,叫老板救场。
贝伦兹的急袭,简单,但有效。
这就意味着再多的奇策,也会被那份破坏平衡的强大一刀斩杀,只能用同样简单有效的方法应对。
坦率的承认自己是种低位格生物没什么不好,至少比丢了命又丢了证据要好。
距离锯刀将自己腰斩还有一秒,距离老板前来救援不知道还有几秒。
麦明哲能做的事情,就是用尽全力,将装满证据的手提箱向悬剑工会的方向扔出去。
剩下的,最多只能做到,作为一只青蛙,顶着蛇的威压,举起枪,扣下扳机。
一颗红煌流星从悬剑工会破窗而出,在半空中抓住手提箱,裹挟着宛如流淌的怒焰重重砸在长街上。
被龙息弹烧的灰头土脸贝伦兹吐了吐舌头,她的锯刀确实将麦明哲切成两段,只不过不是胸腹和腰胯,而是她将手提箱扔出去的左臂。
现在麦明哲因为失血和精神污染,已经很干脆昏过去了。
“真遗憾没能截停到那份证据,明明那才是主要任务。”
“把麦明哲还回来……”
“算了,完成次要任务也能对得起老板了,麦明哲可是一番大闹勇者学园,执法队以‘外交罪犯处理’的名义抓她也很合理对吧。”
“开玩笑!明明执法队才是闹的最大的!”
“嗯哼,所以执法队绝大多数人都被当做弃子,进了牢房,听任封王和勇者学园协商处理,这可是大出血啊,就是为了能拿到这个抓捕麦明哲的理由。你没听说过吗?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很想把她救回来,关键的去和我的上级吵吧,我也只是个战斗员嘛,政治上的事情别问我啦。”
龙退冶咬紧牙关,喷涌着烈焰的灭龙机枪向贝伦兹的胸口刺出。
但还是贝伦兹拉着麦明哲沉入阴影更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