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贫民区长大的,你见过的,就在城外的那一片……人为制造的废墟上。”
“城墙是秩序与混乱的分界线,无终城是乌托邦,但乌托邦之外不是乌托邦。警备团不会理会城外的谋杀、抢劫、欺压,反倒是执法队偶尔抱着勒索的念头四处逛一逛,至少维持了表面上脆弱的平衡,除非路过的英雄维持公义,否则那宛如将人世与乐园隔断的深渊。”
“我就是在那种混蛋地方,被一个妓女收养长大的,你知道吗,那种地方最可怕的不是绝望,而是根本不存在希望,每天浑浑噩噩的被教唆去偷窃,去当帮派混战的炮灰。没有能力,没有特点,即使逃去哪里都只有饿死这一个可能,于是甚至提不起离开的心思。”
“现在说来可笑,那段时间,我只有一个小兔玩偶,捡来的,有些脏还破破烂烂的,但我还是很珍惜。我可以对它说一些自梦中得到的幻想。现在想想,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被打死,小兔应该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能够认为‘自己拥有什么’的存在。”
“然而,收养我的的那个混蛋,那个**,并不希望我能得到些许的抚慰,也不允许我能够露出笑容。”
来了来了,又是回忆杀。
虽然在她来到无终城之后并没有遇到过讲述过往的家伙,但是身为一个前地下组织头目,这是她安抚或招揽有能力的手下的时候的惯用伎俩,已经相当熟练。
接下来的剧情大概是这位追猎团的副长菲特小姐,在某天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小兔玩偶被养母毁掉,然后杀了她的养母还是怎样的,又被封王拯救的故事。
类似的回忆杀,在麦明哲脑袋里目前还有两位数的存量。
中心思想为“贬低他人获得欢愉必然为恶行”、“将美好之物毁坏乃定义悲剧”、“认同理念与恶行方才是拯救”,大抵上只要用上这些点,就能编造出一篇相当感动人心,甚至还能有点教育意义的回忆故事。
——当然能深刻理解这些,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将善恶对错冷漠的分开、隔离,要么是近乎苛求的去阐释理与义的贤者,要么是只计较利益得失的二流半反派,至于麦明哲是哪一方,这毫无疑问。
“有一天我回到那个臭烘烘的窝,想着那当天偷来的钱免除一顿痛打,她,她,那个混蛋……”
麦明哲颅内无礼貌揣测的时候,话题似乎到了比较刺激的地方。
比较刺激的地方,在物理意义上,物质世界明显的刺激。
病床无由的开始摇晃。
“她在我面前,竟然,竟然……”
“我找不到小兔玩偶了,于是问她‘你看见我的小兔了吗?’”
“‘我烧了,帮你把那个垃圾烧了。’”
“然后我杀了她,我的小兔怎样,我就要她怎样!!!”
“呼……抱歉,吓到你了,这是我的异能,‘有限度的重构世界’,不过控制的不太好。”
病床的摇晃逐渐稳定下来。
麦明哲想起来了,龙退冶为了防止她在做些得罪人的事情的时候莫名奇妙挂掉,也给她普及过一些尽量不要接近的人。
其中这一位,追猎团的副长……副团长,菲特,她的异能可以重新定义以自身为中心五十米的空间,比如定义一件物体的大小材质密度软硬,就连定义自己是“不死”的这种事也能做到,在这片范围内相当于神明。
而这个能力的危险之处在于,她并不能很好的控制,无法清晰界定“自己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和“自己要发动异能”两者的界限。无法完全控制异能,可以说是异能者的典型问题,只不过一般水准的就算轻微失控也不会造成严重问题,就像发火能力者生气的时候身体周围温度上升——只要不会点燃周围造成火灾就无所谓。
诸神与群魔曾经订下契约,为了尊重创世者赠予人类最初的礼物——自由意志,不会直接动用权能扭曲人类的存在方式,包括精神和肉体。
而菲特——没有,她不是神,所以不需要遵守神魔的契约,却能使用近神的权能,只要追猎团只要出动菲特抓人,基本就是带回来一具尸体,或者是因为目睹自己的身体融化成液体而发疯的精神病人。
“我只记得自己一路追着那个**,捅了她二十六刀,从贫民区一直追到无终城里,她大概以为进了城就安全了吧。在感谢维嘉小姐放我一马之外,应该是感慨九岁小孩的腕力不行,刀刺的不深,还是该说人类真是强韧呢。”
“直到她倒在地上,一直捅到她停止呼吸之后,才发现维嘉在不远处等待。杀人乃是恶行,恶行应有报偿,于是我也需要面临审判——对了,强行动用武力抓捕你的执法队员也被判断有杀人意向,理论上也应该被抓起来判死刑,但是追猎团找不到那家伙,团长当时苦笑着说大概是抓不到了,希望你能原谅。”
“理论上我当年也该判死刑的,认可有觉悟的杀人,可杀人永远无法成为正解,只有封王肯为我这个没钱也没权力的人辩护。他说:‘行恶便应当付出代价,这当然是正确的,可是要细究的话,究竟这份代价应该代偿在什么位置上?’”
“‘代偿给予受害者?正是,正当如此,受害者,也唯有受害者应受这份代偿。无终城的法度便是为了公正而存,也正因如此,一般法度的宣传作用、倡导作用,这些都不需要,因为已经在律法中写明,所以无终城没有警告,莫论初犯,不分善恶。’”
“‘公正就是公正。’”
“‘法度就是法度。’”
“‘当中没有任何其他概念的掺杂。’”
“‘正是,正是,我必出此言——菲特小姐,此人之恶,已偿;罪,当赦。’”
“‘究竟要倾泻恶意伤害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才能算作恶报?践踏尊严,粉碎所爱,因为我们无法对这份心伤估测,所以视作并不存在?于是真的灵活运用人类视界的局限性,利用自己的愚蠢辩护,直到,这份心伤蔓延到自我毁灭,我们才能假惺惺的感慨一句真是可怜?’”
“‘诸位,我能,费瑞尔也能,去计算失去唯一挚爱所带来的痛苦,抵得上一次绝望的复仇。’”
说到这里,菲特顿了一下,她好像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心思了。
“当然判决应当依照法律进行,封王新提出的判决方案引起了委员会的不满——于是陛下利用‘引发争议,暂时搁置等待二审’,将判决延后,到一个月后出台新的律法,我因为已经偿还恶行的代价而得到赦免。”
麦明哲觉得这是挺经典……或者说老套的环节了,其实要是她来遍,倒是还能利用异能的设定,编出更加离奇的情节,封王和委员会因为垂涎这个强大的能力而再度添加新立场。
不过菲特似乎看穿了麦明哲大不敬的心思,很符合她死亡重金属街头混混风格的直言不讳:
“你在瞧不起我的故事对吧。”
“没有。”即答——其实是有的。
“可是我当时确实没有觉醒异能,封王冕下是真的为一个无名无姓的杀人犯找到了正义,他是我的太阳,漆黑的太阳,是我们这种混蛋恶党的救世主!”
麦明哲仍然内心阴暗的揣测,可能是封王看穿了菲特尚未觉醒的潜力,才会一力保下她,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没有证据。
“我本来以为你肯为了那一箱证据不惜一死,也是为了正义,或我们追猎团的染黑的正义,但是看来并不是这样——我的直觉是这样说的,你根本不在乎对错善恶,难道不是吗,你确实为了什么拼上命——”
为了权力,为了钱,为了前途。
比起正义来说,一些无聊的东西。
对于追求正义的人来说,一些丑恶污秽的东西。
“乍一看相似,但越是相处,就越能感觉到水元素和火元素相遇必然会有一方消散。那么就此告辞了,看你的表现,大概在未来的无终城也有你的一席之地吧,我希望我们能是敌人——不用共事就好了。”
等到菲特离开病房,麦明哲才放松自己。
所以就说,不喜欢和这种直觉灵敏的家伙相处,用心藏起来的东西还是会被揭露出来。麦明哲长长呼出一口,有些遗憾最后还是没能听到菲特打算承诺给自己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