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白色灯光压抑着宽敞但拥挤的地下防空设施,随处可见的裹着白纱的伤员让空气中多了几分消毒水和铁锈的味道。
不过这些都不是让倚在墙角的英格丽德蹙眉言愁的理由,习惯了战地气氛的她没有因此在心急气浮,反倒是正在为一个人类的小女孩的问题感到烦恼。
她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面前的小女孩身上,试图从她身上破烂的衣服、脸上的黑渍乃至饱含水分的灰绿色眼睛和象牙白的皮肤中寻找到一丝有敌意的地方。但让银发女性感到困惑的是,这个人类似乎就和其他受害的精灵一样,眼神中只饱含着无辜平民的伤痛之情、看不到一点仇恨的种子。
英格丽德把手插进口袋里,眼睛和女孩对视着沉默数秒后,她侧脸问道:“公民,你叫什么名字?”
“弗莉达·阿登纳。”
女孩的声音很微弱,几乎要淹没在杂乱的报告声和哀鸣声中。不过一向对听力感到自信银发的女性仍然捕捉到了这两个令她感到不安的单词——这是爱德兰人常取的名字。
“会说爱德兰语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眼神有些漂移,似乎在躲避女性严厉的目光。沉默了数秒后,她开口答道:“是的,我会。”
英格丽德的眼瞳不自然地跳了一下。她知道,这个女孩是爱德兰人,而且从口音可以辨别出来自爱德兰地区的北部,也就是共和国控制的区域。
她是敌人,如同帝国的宣传,祖辈留下的教诲一样,人类都是不可理喻的狡诈的生物,给精灵这个物种带来无尽的苦难;她是战争的受害者,作为帝国公民的她已经被入侵者逼迫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英格丽德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没有立刻开口。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个孩子的头,手指缓缓地捋顺被风吹得散乱的粟色发丝。
苍白的灯光打在女孩单薄的身体上,把她不遮体的白色衣服背后的伤痕和血迹清晰地暴露在躁动的空气中。
她低垂着头,眼中射出了无神而暗淡的目光,脸上看不到一点悲痛或者这个年龄应有的欢笑,似乎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和三十年前在联合战争中失去了母亲的英格丽德一模一样。
注意到这个事实后,女性放松了捂在口袋里的拳头,鼻梁上的皱纹顿时褪去。
既然大家都是战争的受害者,都是皇帝的子民,也就不应相互敌视。只有没有理智的野兽才会将怒火倾泻到无辜于战争的孩子身上。
“好了,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呆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英格丽德刚向外踏出一步,却发现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牵着。她回头一看,发现女孩的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眼睛里多了一分水灵的希望:“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离开……”
“噢,当然,跟我走吧。”
…………
而在同一片墨蓝色的苍穹之下,防空洞另一个角落的出口处,此时被室内传出的微光和白色的烟云缭绕。狭长的烟筒之间闪烁这微黄的光斑,在中年男性的手中划出淡淡的烟道。男人悠闲地吸着口中的香烟,但吸入气体的速度又过快,仿佛在向空气发泄自己的情绪。坐在一旁的脸上带有刀疤的中年男性则默默地坐着,手掌托起他粗糙的脸庞,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直到最后一缕烟雾被夜空淹没,艾昂才甩开短短的烟蒂,然后侧身将目光投射到身旁一直保持姿势呆坐在墙角的男人。
“你觉得我们能胜利吗?”
“你指接下来的战斗,还是这场战争?”
艾昂嘴角轻撇,脸上却浮现了含着苦楚的笑容:“你说呢?”
“都不能。”男人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单词,随后将自己的手从脸上移开,变换了坚持十几分钟的姿势。
“凭什么这么说呢?帝国告诉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心。”吐出后半句话时,艾昂自己也轻轻地笑着,仿佛在嘲笑天空中挂着征兵宣传画的气球。
“因为他们有飞机、大炮、战车。我们只有‘必胜的信心’,至死不渝的‘民族气节’还有半死不活的身体。”
“哈哈……你也不相信靠精神和大义打败敌人的那一套吗?”
男人侧脸瞥了一眼艾昂,又把视线移向前方,心里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一会儿后,他开口说道:“我本来想相信,但现实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噢,‘这可是正义的战争,邪恶的侵略者一定会被打败。’你当初是不是这么说的?”
“那种事情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男人断然否定道,“而且在帝国扮演侵略者的联合战争中,帝国不也胜利了吗?”
男人知道,艾昂会提起“为了民族统一”之类的言辞。不过艾昂也知道,面前的男人会这么想。
二人在沉默中交换了信息,相互间露出了轻轻的哼笑,眼神里却不约而同地投射出了苦楚的目光。
战争的胜利,究竟依靠什么?正义的大旗真的能帮助帝国取得胜利——或者说,侵略者的恶名真的会让共和国走向失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