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丽德静静地坐在残破的墙角,仰望着被残阳染得血红的天空。
她眼睁睁地看着蝙蝠群一般的爱德兰战机侵蚀祖国的天空,飞机的呼啸声仿佛是来自苍穹的嘲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次目睹帝国的天空,更不知道自己在战机和步兵的穷追猛打下撤退了多少公里。
但她知道自己眼前的是一条贯穿小镇中心的河流。模糊的目光尽头,上百名背对着河流的战士还在与灰色的恶魔们搏斗。他们在猛烈的炮火中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染红了河流的鲜血在夕阳余晖下漫反射着淡淡的光芒。
这里已经守不住了。
她转过头,在自己视野可及之处,一杆残破的国旗在风中飘扬,还有三十几个剪影似的人影趴在粗糙的阵地上,他们沉重的身体宛如一把把弯弦之弓时刻紧绷着,但在面对敌国的钢铁时又仿佛是强弩之末。
守不住了。
令人恐惧的沉默笼罩着小小的阵地,只有不时传来的战机或炮弹的呼啸声在宣泄着来自地狱的怒吼。
已经守不住……了吗?
银色的发丝从她的头上垂下,轻挠着女性脸上的血痕和伤口,但她倔强地忍受着这宛如蚁虫钻心一般的疼痛。英格丽德知道上级交给了自己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知道她现在完全能选择撤退,但是……
但是,难道作为皇室成员的自己能眼睁睁地看着帝国的山河没落吗?自己多年来信仰的制度怎么会被这些低贱的人类打破……
不能……不能!这种事情决不允许发生!
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颤抖着的拳头,掌心的擦伤又把一阵剧痛送到她的心里,但女性仍然固执地强忍着这股痛,这股钻心的痛。
湿滑的汗水从女人的额头流下,涤去了她脸上的黑渍。在她眼睛的余光里,艾昂·德威得还在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把最后一个弹匣插进PFS-2冲锋枪里。这个眼角爬上了鱼尾纹的男人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金黄色的浑浊眼瞳中少见地渗透出了绝望和恐惧,似乎完全丧失了希望。
307营的中尉营长眼看着队伍中唯一一个有作战经验的战士失去信心,她知道自己不能像现在这样干坐着了。重振士气并让大家都看到希望才是她现在要做的——尽管连她自己都很难相信这编织出的谎言。
银发的女性站了起来,破烂的灰绿色军服前挂着一枚发灰的皇家之鹰勋章,女性原本光滑而洁白的脸上刻着不下十道暗红色的伤口。
英格丽德深深地咽了口唾沫,以湿润自己如戈壁一般干涸的喉咙,然后她少见地扯着嗓子吼出了自己草率中准备的讲话:
“诸位,差不多了。”
枪炮声稀稀落落地停了下来,英格丽德清楚地看到反战车兵用最后一枚炮弹击穿了一辆MT-77的车顶,机枪手在抛完最后一把弹链后又抓过了战友尸体里怀着的步枪。似乎是犯了战术性错误,共和国的机械化步兵在付出超过20辆蚁步兵战车后仍未能向狭窄的阵地前进一步。
但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还有如潮水一般的敌军向阵地涌来,这片孤岛被蓝灰色的海浪淹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们来到这里抵抗人类的侵略,他们残忍地杀害我们的亲友,肆意掠夺我们千年守护的土地,他们装备精良,似乎不可战胜。”
“但是!那又如何!”
“是的,我们会死,我们会在此为国家献出生命。但我们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侵占我们的祖国,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绝不做亡国之奴!任何人想要再侵占我们一寸土地,都必须付出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代价!”
“是时候为了伟大的祖国母亲和民族献出生命了,我们成为军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候——吾之荣耀即忠诚!”
“让我们的灵魂留在这里,为了正义的胜利牺牲吧!”
“全体帝国官兵,上刺刀!”
“法瑞亚帝国万岁!”
…………
埃里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然后反手便将匕首插进了一个精灵步兵的喉咙里。
胸前还残留着被军靴重踢留下的剧痛,但是他仍然顽强地强忍着刺骨之痛完成了一个战术翻越动作,躲过了数发致命的子弹后他遍把自己甩在了壕沟里,然后熟练地给突击步枪换上了新的弹匣。
要避免白刃战……避免近身接触……
年轻的共和国士兵心里默念着战术手册上的箴言。但他很快就惊恐地发现在这个距离下于自己最不利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埃里希清楚地看到冲得过前的马丁中士被一个精灵步兵的刺刀贯穿了胸膛,喷涌而出的鲜血和孤悬在空中的人在他眼中映成了一个恐怖的剪影。
然后,那个低矮的精灵士兵又冲进了附近的壕沟,死死地抱着一名共和国步兵的同时拉开了身上的手榴弹。
这些精灵,从一开始就怀着必死的信念把弹药挂满他们的身上,就把自己当成一件活生生的武器,没有人恐惧,没有人怯懦。
就这样,他们连带着自己的生命和理想,在狭窄的阵地上绽开了仇恨与悲壮结成的花蕾。
“都疯了……他们都疯了!”
年轻男人扯着嗓子吼出的心声随后便被手中枪械放出的火舌所淹没。他微微颤抖的手显然驾驭不了手中的突击步枪,7.92mm子弹犹如被狂风吹过的雨点一般毫无规律地泼洒在小小的阵地上。但即便如此,枪管中喷出的子弹仍然扫翻了三名精灵士兵。
突然,他的腰部传来了一阵剧痛,巨大的压强把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掀起了数十厘米高的灰色尘雾。
浑身的疼痛把埃里希压得抬不起头,但一向倔强的他选择强忍剧痛并翻身一滚,刺刀破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传到了他的耳边,然后深深地扎进了泥土堆里。
埃里希下意识地横扫左腿,然后右脚发力让他从地上蹦起来。当脚跟传来柔韧的触感并伴随着一声闷哼时,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的共和国军人趔趄地向后退了几步,在摸到身上的弹夹时他看清楚了对手的身影——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穿着破烂的灰绿色军装,头上披散着银色长发的女孩,她金色的眼睛里蕴含了无穷的仇恨,仿佛自己杀了她的亲人。
但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自己是侵略者,即使如何粉饰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上的侵略者。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同时慌乱地试图把弹匣拍进突击步枪。
不过对方显然没有给他机会,她侧身一脚便将埃里希手中的弹匣连同步枪一起扫飞。
埃里希感到的惊慌,但救是这一瞬间的惊慌,让尖锐的刺刀死死地钉进了自己的胸膛,巨大的推力几乎要把他掀翻在地。
但是他站住了,后脚跟深深地扎在厚实的泥土里。
自己就要死了吗……他的视线有些恍惚,蓝色的瞳孔里折射出了茫然。即使知道自己将要被死神带走,战火会淹没这条微不足道的生命,但在死亡来临的瞬间,他还是发现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滚烫的鲜血正止不住地往外涌,闷热的战场一瞬间变得仿佛被寒冰笼罩。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远处,滚滚硝烟之下,帝国的国旗还在风中飘扬,象征皇权的雄鹰还在张牙舞爪地爬在旗帜上。
“是啊……”
“明明我发过誓的……”
走马灯一样的画面在男人的脑海中闪现,他清楚地记得一年前他在工人旗下的誓词,以及当时他气势如虹的喊话声。
面前的女孩想要把刺刀从他身上拔出,但男人突然伸出左手,用尽全力死死地扣住了刺刀和枪身的连接处。
“消灭封建……”
“为了解放全人类的理想而奋斗……”
他突然猛地发力,将扑在身上的女孩推了个趔趄,但那杆枪仍然死死地扎在他的胸前,鲜红的血液不停地往外涌。
男人颤抖着拿出了腰间的匕首,眼睛狠狠地盯着女孩被战火摧残的脸。
英格丽德慌了,她的瞳孔急剧地缩小,甚至忘了自己的枪还插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因为她被这个男人的力气所震惊了,被他眼里饱含着的不输于她的爱国热情的强烈感情慑住了。
那双属于侵略者的碧蓝的眼瞳里,居然也蕴含着伟大、坚韧以及能用正义感来形容的感情。
接着,被慑住的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手颤抖着支住了涌血的胸膛。
然后,她清楚地看见这个战士从腰带上解下锋利的刺刀。
接下来,英格丽德的眼前就闪过了一阵寒光,剧烈的刺痛瞬间传入她的脑中。
最后,对面的男人便将脱手飞出的致命刀刃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左眼。
男人的脸上涌现了淡淡的笑容,眼前的女孩终于在自己面前倾倒。透过模糊不清的视野,他已经看不清楚这名伟大的战士牺牲前的表情了。
因为他很快也要死了。
与绝大部分效忠于社会革命党的士兵一样,直到这一刻,他的脑海里荡漾着伟大的革命理论和人类光辉灿烂的前景,宣誓那一天的汹涌激情之声永远在他耳畔回响。
但是男人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幕了,在最后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山坡上的帝国旗帜被砍下,象征工人的爱德兰革命十字旗在微风中飘扬。
无论被炮火摧残得何等破旧,黑白二色的旗帜永远高悬在他的心中,仿佛太阳一般永恒地传递着光热,带给他前进的希望,还有死前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