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除腐肉。
缝合伤口。
填补缺陷。
纠正瑕疵。
最后,一切的一切,最重要的工序……
小的时候,妈妈总是不厌其烦的在我们的面前解释着她的工作。
“抽掉灵魂。”
每一次,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妈妈都会拍一拍放在手边的脑袋。
“这是最重要的,哪怕只是留下一微克,这也是致命的。”
而每当她说完这句话,放下手上的刀,她也一定会显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表情永远不是对我显露的。
而是对姐姐。
姐姐总是不厌其烦的凝视着窗外。
我从未曾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在那和妈妈相同的蔚蓝眼眸里,到底映照着什么。
是那片永远死气沉沉的昏暗天空吗?还是那片无休止的扩大着的坟场?
我从不觉得那是多么吸引人的东西,但它们确实骗取了姐姐的视线,那深邃而动情眼眸的注视。
“莲缇丽,”
虽然妈妈知道这是没用的,但她依然会这样做。
“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听见自己的名字,她仅仅只是侧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妈妈的提问,姐姐从未回答过,也没有打算回答过。她只是单纯的无视着母亲,就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而在一阵叹息过后,妈妈也一定会要我来回答这个问题。
“华伦斯坦,你来吧…………”
“是………”
“为什么尸镶必须要缝合伤口?”
“因为……”
我结结巴巴的回答着,同时在大脑里搜索着,这个听上去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问题的答案。
“因为……”
“让尸镶运动的基本要素是生命,生命会从伤口逃逸,“
每次也都是这样,在我回答出来之前,妈妈就会不耐烦的把答案公布了。
“所以一件尸镶必须是没有伤口的,坐下吧,华伦斯坦。”
在妈妈嗔怒的声音之下,我又一如既往的带着沉重的感觉坐了下去。
如果是姐姐的话,一定是能很轻易的回答这个问题吧。
姐姐在尸镶方面所显示出的天赋,从很小的时候就远远的超过了我。
她在六岁的时候就能够完美的把灵魂从一具尸体里抽取出来,而直到现在,这还是我所做不到的。
有时候我不得不扪心自问,为什么我们之间会有那么大的差距。
是因为我是弟弟吗?只因为接生婆当时先接过她而不是我?半分钟的差距如此之大吗?我曾经过这样的想法。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还是明白,这是非常荒谬的想法。
我和姐姐之间的差距,不只是半分钟的差距。
“你为什么要回答?”
姐姐曾经这样问我。
“答不出来的话,不理她就是了。”
“但是妈妈会生气……”
“那么你就不生气吗?”
她看着我,那双蔚蓝而澄清的眼睛就好像能够摄走我的心智一样。
“为她自作主张给我们的未来。”
那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直到后来我才想好了一个看上去不错的答复,只是我没有机会告诉她。
我为什么要给你说这些呢?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我在害怕吧。害怕见到姐姐。
你呢?你害怕什么呢?
我这么说着,敲了敲身边的大个子的胸甲。
从它的铠甲上发出了钢铁清脆的声音,我姑且把这个当做是回答了。
他是不会说话的。尸镶不会说话,如果尸镶能够说话,那就不是尸镶了。
那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名为‘复活’的奇迹。
据说很早以前的死牧们做得到类似的事情,不过这和我无关,因为我是一名尸镶师。我一辈子都不会想去理解死牧们的观念。
抬起头,我看见浓雾中那高大的黑影愈发的巨大了。
这是好事,我离她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了,我的胸口传来了阵阵的抽动……这是我们血缘之间割不断的纽带,这种链接直到我们的距离变得遥远才渐渐显露出来……这就像是一种……我无法形容。
回想起来,姐姐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呢?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那一天,妈妈第一次打了姐姐。那是我看见她第一次打人,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天,我明明可以把姐姐留下来的,但是因为我的懦弱,我后悔了终身。
那是个闷热的夜晚,即便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也很快就汗流浃背了,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暴风雨的预兆。
躺在床上,我睡不着,也不想睡,只是一味的辗转反侧。
我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暴风雨带来的惊雷时常将我惊醒,这感觉很不好受,那样的话,我宁肯不睡。结果反倒是别的声音先惊动了我。
“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听着,就像是海妖的尖叫一样,与其说那其中满是疯狂,倒不如说,那透着的一股难以名状的绝望。
我摸着黑,循着声音下了床,然后,在姐姐的房间门口,看见了声音的来源。
是妈妈。她有些木然的站在那里,虽然她浑身都因为愤怒而不住的抖动……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因血气上涌而带来的红潮,甚至于在火光的照耀下,那张脸也显得苍白可怕。
姐姐衣冠不整的跪坐在地,摩擦着自己的脸颊,一言不发。
她抬起头来,用那蔚蓝的眼睛,无比淡然的盯视着母亲。
而这也再一次激起了她的愤怒。
“我问你在干什么!”
“学习。”
她用平淡如清水的口气说道。
“你学这种东西干什么!”
这样说着,她狠狠的在地上跺了一脚,接着,第二脚,第三脚,第四脚,无数脚。
直到她愤怒的把手上的提灯扔到地上,我才看清了在她脚下被踩的七零八落的东西。是一本书,那种仿佛烂肉一样的恶心的封面表明那是死牧们的玩意儿。它就像会呼吸般的,在黯淡的火光下抽搐着,蠕动着。就像是一具无比失败的尸镶一样。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这种东西!”
“你在嫉妒吗。”
看着因愤怒而疯狂的母亲,姐姐露出了嘲弄般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
“嫉妒,还是仇恨?我在问你。”
“你……”
“我全部都是知道的,你不甘心吧?你以为你孕育了自己的复仇,结果你……”
“莲缇丽!住口!!!!”
随着一道惊雷划过夜空,雨,纷纷落落的掉了下来,开始,只是一两滴,接下来,止如倾盆一样,盖住了周围了一切声音,营造出了一种特殊的寂静。
我看见妈妈的脸上充满着惊愕,然后因为悲伤变得扭曲起来,她的眼角析出了几滴泪水,向来坚强的妈妈,第一次哭了出来。
“莲缇丽……我……”
她欲言又止,只是失去了力量一样,浑身变得软趴趴的,好像不完美的尸镶一样。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就这样退回了黑暗里。
直到连她的软弱无力的脚步声都完全消失,我才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去,捡起那盏灯,用衣角擦掉了姐姐嘴角的血迹。
“华伦斯坦……”
“没事吧,姐姐。”
她哼唧了一声,只是对我笑了笑,然后紧紧的抱住了我。
那是她第一次拥抱我,那种感觉,很温暖,我能感受到姐姐的体温传递过来,连同她的心跳声。而我的心跳,也因此而急促了起来,我害怕姐姐察觉到我的异样,因此急急忙忙的从她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我……我先回去睡了……”
但我还没踏出一步,姐姐却抓住了我的手。
“今晚,一起睡吧。”
那声音,依然是平淡的。
“就像以前一样。”
“但是……”
“拜托了,今晚就好……陪我一起。”
我忘记了当时是怎么想的。我记忆的片段直接跳到了我和姐姐躺在床上的时候了就和在我的床上时一样,我睡不着。只是我没有辗转反侧,我像一具僵硬的尸体一样,平躺在姐姐身边,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睡不着吗?”
姐姐在我的耳边轻语。
“嗯。”
我哼唧了一声。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腼腆呢。”
“嗯……”
我能感觉到姐姐的呼吸,她说话时引起的微风,她身上的香味,平时那样遥不可及的姐姐,如今却和我如此相近。当时我确实是紧张的,说出来你可别笑话我,那时我可能都硬了,脑子里因为充斥着一些古怪幻想而变得混乱不堪。不过也或许是因为这个的原因,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勇气对姐姐发问。
“那个……姐姐。”
“怎么了?”
“姐姐……为什么要去学习死牧的知识呢?”
“你听到了?”
“嗯。”
“因为,死牧更强啊。”
她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迷惘。
俨然看破了某些真理的智者一样。
“但是死牧……很不道德,他们是在折磨死者。”
“尸镶不也是吗?为了自己的私欲擅自把别人从棺材里面拉起来,还把别人的身体搞的乱七八糟的。”
“但是尸镶会抽掉灵魂,尸镶不会有任何的感受,死牧唤醒的死尸都还留有灵魂,必须忍受不死不活的折磨。”
“本质上是一样的。”
这么说着,姐姐在我的额头弹了一个指弹。
“你呀,每次不要妈妈说些什么你就全信了,要有自己的想法啊。”
“嗯……”
“真是的,要是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啊。”
“你要走!?”
听了这话,我险些叫出声来,整个脑袋,都因为她这句话而变得清醒了起来,于是立刻扭动起许久没有动过脖子,惊恐的转向了姐姐。
“是啊,我明天早上就准备走。”
她的语气轻松愉快,就好像只是去进行一次短途的旅行一样。
现在想来,姐姐真是伟大啊,一直都是。
“但……但是,我们都还只是小孩子而已啊……”
“没关系,我会带上我做的尸镶的。”
“不是……你……”
就好像是从天堂落到地狱一样,我一时急的想要哭出来了,变得语无伦次。
直到我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重新把舌头捋直了。
“你……为什么要走,就因为妈妈不让你学死牧吗?”
姐姐沉默了,她用那双蔚蓝清澈的眼睛瞪着我看了老半天,然后翻了个身,不再说话了。于是我也扭过头去,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也许我惹姐姐生气了。’
我越想,越害怕,于是越发的睡不着觉,只能听着窗外稀里哗啦的雨音,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慌张。
“你知道吗?”
背对着我,姐姐突然又说话了。
“我们的爸爸的事情。”
“不……”
妈妈从未对我们提起过爸爸的事情,即便我们问起,也仅仅只是敷衍两句。
“我们的爸爸是个死牧……不,准确的说,他不是我们的爸爸,我们是他的子嗣,但他绝不能称之为我们的父亲。”
“嗯……”
因为害怕又说错话激怒姐姐,所以只是用模糊不清的词来回应着姐姐。
而就是这样,在下一瞬间,我得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妈·妈·恨·我·们。”
伴随着一阵惊雷,姐姐一字一句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如果可能的话,她不会想要我们出生的。”
“为……为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妈妈输了,在她的人生和信仰上都输了,作为战败的惩罚,她不得不背负上我们这两个耻辱。”
“什……什么意思?”
“不明白吗?”
姐姐叹了一口,说着又重新转过了身子来。
“不明白也好,早晚你会明白的。”
“嗯……”
“我不想像妈妈一样,所以……我不选择尸镶,我要成为死牧。”
说着她从伸手,一把把我的脑袋扳了过来。
直勾勾的看着我,而我也直勾勾的看着她,我们就这样注视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她在我的左脸颊上吻了一下。
“我的弟弟,我……。”
这就是她最后的话语,最后的话,欲言又止。我很想知道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她已经背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的睡着了。
而我,依然像僵硬的尸体一样躺着,还在回味刚才的吻的味道,就这样,一直耗到了黎明的到来,我都一直是清醒的。
我感觉到姐姐的苏醒,她起床,更衣,然后……离开。
有好几次,我想拉住她,恳求她不要离开,但是……我始终没有这个勇气。
我必须为我的懦弱后悔,虽然后悔无济于事。
有些事儿,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根本就没有弥补的余地。因此,我已经决心不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了,而我现在在做的事情,正好也是我的赎罪,如果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拉住姐姐了的话……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华伦斯坦……”
我回忆起妈妈临死时的遗言。
那干裂枯燥的嘴唇,发出的最后的绝响
“替我向莲缇丽说……我爱你…………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我找到了她,但是我现在正为了别的目的去见她。
终于,我到了这里。
来到了这不详的城墙之下。
“我来了,亲爱的姐姐。”
这么说着,我大步的越过了那腐朽的城门。
虽然我是那样急着见到姐姐,但在这座城里,我还是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这里的土地已经死掉了,死的很彻底。只要一脚踩在上面,任何人都会感同身受。
残留下来的那一丁点活力正飘渺的从龟裂的纹路中析出,被风扬起,然后又被浓浓的雾气吞噬殆尽。每向前走一步,这雾气都会浓密一分,我的单片镜凝满了水珠,甚至使得我都难以看清四周。
但即便我什么都看不清,我也知道,‘它们’就在附近。
漫天的尸臭让他们永远无法隐藏住自己的所在,啊……暴雨前的宁静总是让人心慌意乱,就算住在坚固的城堡里,雷霆亦令人畏怖……
“你有听见什么吗?”
我向我身边的大个子问道。
我知道他听不懂,尸镶听不懂除了命令以外任何的话语。我之所以对它说话……仅仅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肾上腺素把我逼疯之前。
“利白克?”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停住了脚步,像雕像一样原地的站着——他还在等着我的命令。尸镶分辨不出疑问句,即便他已经是我的最出色的作品了,也无法超越尸镶本身的界限。
“好吧,继……”
我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伴随从雾中传来的刺耳尖啸,一个人以可怕的气势向我扑了过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我,利白克已经抽出背后的大屠刀在空中将她拦腰截断。
这家伙就像折翼的鸟一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粘稠的血液洒落一地,又极快的渗进了干涸的泥土里。
看上去,她本来是个年轻女人,或许和姐姐差不多年纪,可怜的人,现在只能拖着半截身子在地上不住的抽搐,除了张大着嘴巴,胡乱的吼出咽气的尖叫外,她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利白克再一次高高的举起那把大刀,在我的面前砸碎了她的头颅。
“现在你安息了,”
我摇了摇头。
这么说着,我从这已死的土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撒到了她的身上。
“这也算是我最微薄的歉意。”
不过,也许我并没有办法向每一个人都道歉,我这样想。
有声音传来,从浓密的雾气那边。
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那是呻吟和哀嚎的合唱,没有什么会比这种调子更令人悲怆,哀恸,伤感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恐惧。
利白克的挥出的一刀已经将笼罩在身边雾气吹散了。
我清楚的看见了那支悲伤而痛苦的军队,男人,老人,女人,小孩,甩着那残破的肢体,干瘪的身躯,用及缓慢的速度在向我这里前进着。
“利白克,”
我的嗓子感觉很沉重。
“杀。”
随着我命令的下达,利白克就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他只是挥出第一刀,数不清的亡儡已然粉身碎骨,化作无数的碎骨肉片被抛洒出去,第二下,又有无数的亡儡被拍飞开来,重重的撞在墙壁上,前仆后继,挤作斎粉。
这实在是一场悬殊的屠杀,死牧所复活的傀儡甚至连缝在利白克身上的铠甲都挠不破,一个个单方面的被撕碎,斫裂,然后解脱。
只是一分钟不到,利白克已经在我的面前开出了一条宽敞的红色大道。
这条大道直直的通向那座巨大的高塔。
踏过吸饱了血液而发涨发软的土地,我遥望着这不祥的塔。
我的左脸有些发烫,我离姐姐越来越近了……
顺着利白克开出的道路,我前进着,开始的时候,我的步子还很轻,轻而且急促,但很快,越接近那塔,步子就愈发的沉重了起来。
“还在犹豫什么呢……事到如今。”
我低下头,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你说呢?”
我扭头望向了利白克。
恶战了一场,它原本抛光过铠甲上满是成块的血液,就像是换了一副黑甲一样。
它依旧没有回答,始终,它只是个尸镶而已。
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尴尬,只好用笑容来掩饰,缓慢的攀登在这数不清台阶的巨大高塔之上。又往上爬了不知道多少步,我感觉到了一点疲惫。
真是的,在离开家寻找姐姐的这些年还真是变了不少啊,连爬回家的楼梯都会累了。不过,更讽刺的事情是,我最后在故乡找到了姐姐。
当然,这个时候,我找到姐姐的目的也不再只是为了告诉她妈妈的遗言了。
这是我的责任,所有的债务都必须清算。
我必须和她做个了结,然后在她尸体上撒上一捧泥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撒上一捧泥土。这是我为我的血缘,最卑微的赎罪。
该是时候了,我看见了熟悉而又陌生的门。
客厅的大门。
站在门外,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片死掉了土地上所有的味道都聚集到了我鼻腔里,痛苦,遗憾,对命运的诅咒。
一切的一切都在督促着我。
我……不能停下。
随着我一个简单的手势,利白克将这注视着我所有童年回忆的大门给砸了个粉碎。
一眼望去,我们的客厅已经不再像是客厅了,它变得空荡荡的。
只是在煤油灯的照耀下,摆放在孤零零的一把王座。
姐姐,就像是个女王一样……即便跨越了这样长久的时间,她还是那样的美丽,就同那个夜晚一样的美丽。
我拖着脚,闭着眼,一步步的走上前去。
我没有勇气去直视她,也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
究竟走了有多久呢,我终于磨蹭到了她的面前。
低下头,我睁开眼俯视着她。
“姐姐……”
我呼唤着她的名字。
“姐……姐?”
不,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那确实是姐姐本人,我不可能搞错的,但是……为什么她那蔚蓝的眼睛……会如此的空洞,如此的无神……简直就像是……
尸体。
我握住耷拉在王座上她的手。
那是冰凉的……无比的冰凉,并不是单纯尸体的冰凉,而是更深刻的冰凉。
我抬起头,眼睛渐渐的习惯了煤灯后面的黑暗,在那后面……有无数的王座,很多年轻靓丽的女性都呆滞的坐在和姐姐一样的王座上。
“这…这是……”
我简直无法表达我的震惊。我的头脑,因为沮丧与畏怖而变得无法思考。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而现在,我究竟又是在做什么?
我不是来杀掉姐姐的吗?我不是来赎罪的吗?但是……现在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把你的脏手从我玩具上拿开。”
从不远处传来的话语将我的思绪又从混乱中拉了回来。
那声音从阴影中传来,空洞,低沉,充满着恶意,就仿佛是阴影本身一样。
循声望去,从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兜帽下发红发亮的眼睛,与布满血迹与镶边咒文的袍子,环绕周身的对生命的怨恨,都指明那是一名死牧。而且……非同寻常。
“你……”
“啊……又一个尸镶师……”
那名死牧轻轻的瞟了一眼利白克,随即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你来做什么?凡骨,在你有限的生命里,你想和你们愚蠢的先辈一样,对我证明你们尸镶自大的优越吗?”
“你……你对姐姐做了什么……!”
那死牧的话,就像有魔力一样,简直要让我窒息。
但是……意识到姐姐死与这个人的关系,愤怒还是让我冲他嚷嚷了起来。
“姐姐?……唔,原来如此,是龙凤胎吗……这很好,哼哼……”
“我问你对姐姐做了什么!”
“也没有做什么。”
死牧淡然的说道。
“在漫长而永恒的生命中,我始终需要打发时间的调剂,没有什么比**更好的了,你明白吗?凡骨。”
“你……你对姐姐做了什么!”
“你连着问了我三次,我猜想你这次是问我‘做过’了什么吧?”
死牧摊开双臂,洋洋得意的说道。
“很遗憾,我还没有来得及玩弄我的新玩具,但是……”
他伸出那干枯的手指,在空中打了一个凄厉的响指。
“你必须知道,只要我愿意,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什么人,我都可以做我想做的。”
就如同收到了命令一般,姐姐突然猛的站了起来。
面不改色的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停下!停下!”
我努力的想要扯住姐姐的手,想要阻止她褪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但是姐姐的力气却超乎想象的大,任凭我如何的用力挽住她,架住她,却时候不能止住她的动作。
“利白克!宰了那个混蛋!”
我近乎绝望的大喊道。
随着我的命令,利白克冲向那肮脏的恶魔,凌空甩出了气势骇人的一刀。
对,宰了他,把他砍做两半,不,碎尸万段!打的他万劫不复!我要把他扔去喂食饥饿的野狗,只有粪便才是于他相配的姿态!
在我的近乎疯狂的祈祷中,利白克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它丢掉了刀,回过头来。从他头盔深邃的黑暗中,我看见他的眼睛。
充满了痛恨。
下一秒,我都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已经在那难以名状的恐怖嚎叫中被重重的轰了出去,撞在了墙壁上。
“呃!……啊!!!!呃~啊!!!!”
“利白……!?”
我还没能表达我的震惊,利白克已经冲上前来,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在了墙上。
他不停的嘶吼,嚎叫,又像是尖叫,又像是啜泣,只是单单语无伦次的发泄着本不该拥有的情感一样。
“你比你的姐姐和母亲都差很多啊。”
死牧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自己演奏的丧曲一样,听起来那样的渗人。
那样的叫人害怕,我听着,两腿不自觉的传来了巨大的失力感,如果不是我现在悬着,我觉得……我甚至可能会因当场跪了下来。
“连灵魂都没有清理干净……你可实在是不合格啊。”
“我……”
“不过……我还是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死牧说着,在我的面前比了一个指头。
“要不要成为死牧呢?”
“我……我……我绝不会……和你这样的……”
强忍着来自颈部的压迫,我几乎连话都要说不出了。
“我这样的什么?要知道,你的身体里可留着我的血。”
“什……什么……?”
“啊,值得怀念的往事,值得讽刺的现状……你的母亲当年带着她的肉块挑战我,我给她留下了的纪念,你的姐姐像她的母亲一样来挑战我,我给自己添加了一个玩具,而你,又像你的姐姐一样,前仆后继,如今要承袭我的衣钵。”
“…你……”
“你该感恩,凡骨,如果是平常,男的尸镶师我会直接杀掉然后扔到我的仆人堆里去,不过………”
说道这里,这个死牧咧嘴笑了起来。
“你毕竟是我的种,就这样杀掉还是有点舍不得。”
这是真的吗?我的内心无数反复的疑问着。
他在撒谎!我无数次的怒吼道。
但是,沉痛的现实摆在这里,他没有说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你还在犹豫吗?凡骨,那这样吧。”
他说着又打了一个响指。
已经脱的差不多的姐姐走到了我的面前来。
她的脸上毫无裸露所带来的羞耻,有点只是那一脸的冷漠。
“跟随我,她就是你的了。我把她当做礼物送给你,你想做什么都没有问题。别担心,孩子,伦理是凡人与被限制者才需要的遵守的,我们不受这些繁文缛节的约束。”
“我……”
我……我真的动摇了。
在我寻找姐姐的道路上,我去了很多地方。
我见过了很多思想,很多的风俗,也碰到了很多人,很多的美女。
但始终,没有一个能像姐姐这样,让我的心动摇过。
看着姐姐的脸,我……
姐姐?
这……真的是姐姐吗?这样如同人偶一般,任人摆布?
“我……”
我的喉头哽住了。
“我……拒绝……”
有什么东西在我内心醒来了。
“什么?”
“我…说,我拒绝!”
就像春风飘过花圃,唤醒的阵阵花朵
“凡骨,你为何如此可悲?什么在驱使你坚持?凡骨所谓的自尊?还是对道德的恐惧?”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姐姐而已!”
我懦弱了太长时间了。
“是的,我给你了。”
“我只是,我仅仅只是想要姐姐再一次对我笑而已!不是那种被命令!强作出来的笑!我想要的是……”
这一次,一定不会懦弱,我……要说出来。
“我想要姐姐留在我的身边!和姐姐再一次……”
我的决心,都还没能表达完。
颈部的压迫陡然强烈了起来。
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喉骨在那重压之下开始发出了悲鸣。
随着一声深沉的叹息,利白克的眼里的恨意变得强烈了。
“终究,血缘也不能带来理解吗。”
死牧头也不回的转过了身去。
“那你的生命这样结束就好,屈于有限的存在与生命。在你所剩不多的生命的最后,看看你选择的错误吧,凡骨。”
这样说着,死牧又打了一个响指。
“过来。”
他对姐姐命令道。
但是……姐姐没有动。
她站在那里,空洞的眼神像是有了目标一样,正对着我。
姐姐……
我的眼前开始发黑了,已经要到这里结束了。
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清楚的看见了,姐姐眼角晶莹的泪珠。
“过来!”
死牧再一次命令到。
我看见姐姐退了两步,又进了两步,侧了一下身子,又转正了过来,就好像在和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角力似的。她的嘴巴一张一合,那样的虚弱,又是那样的急促,如同激烈的倾诉,带着思念与情感絮絮不止。
“过来!!”
死牧像是终于不耐烦了,冲着姐姐怒吼了起来。
姐姐的低语依旧没有停下,持续不断,如海流一般无法停歇。
“你出了什么毛病!?”
死牧气冲冲的向这里走了过来。
那一刻,我听清了姐姐的话语,泪水不断的涌了上来。
停止不住。
那是,姐姐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一步,两步,最后一步。
就在最后一步,我用尽全部的力气大喊了出来。
“杀了他!利白克!”
如若雷霆劈落大树一样,利白克投下了制裁,那是我和姐姐的审判。
它就像流星在空中落下,势不可挡,死牧瘦弱的身体被这一拳给击的七零八落。
就像碎裂的西瓜一样散落的到处都是,那黑色的而粘稠的血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沾染的到处都是。
“你……居然…我的……控制……”
只剩下半张脸的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你……后悔……”
就是那腐败的皮囊,在做了不长的挣扎,也终于化作黑色的烟雾,随风消逝了。
“咳……咳……姐姐……我们赢了啊!”
从利白克的手上挣脱下来,我来不及喘气,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冲着姐姐大声叫嚷了起来。
“真是的,别为这点事就沾沾自喜啊。”
我的耳边回响起了姐姐的声音。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缝合伤口的时候姐姐对我说的话。
我一把拥抱住了姐姐,却立刻又呆住了。
“姐……姐?”
她的身体还是那样的冰凉。
“喂……你听得见的吧?姐姐?你刚才不是还念了咒吗?”
我徒劳的呼唤着她的。
“听得见,你就应一声啊……不要吓我啊!姐姐!”
我明白,我只是在自欺欺人。姐姐……已经永远不会再说话了。
雾……散了。
在拥挤的棺材上撒上最后一捧泥土。
事情完了。
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结束了。
我的内心现在无比的释然。
但是,我还有工作得做。
于是我急急忙忙的走回了我曾经的家里。
切除腐肉。
缝合伤口。
填补缺陷。
纠正瑕疵。
最后,一切的一切,最重要的工序……
微笑。
当她醒来的时候,用微笑迎接她。
我,还能再看见你微笑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