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城外的妖族们是被大王命令不许撒欢,那么城内的人族就是迫于城外的压力而不敢撒欢。
跨过城门,江洛易感觉自己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些人类的房屋家家门窗紧闭,屋内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那些没有丝毫修为的凡人们连看一眼屋外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不停地在他们简陋的木板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祈祷城外的妖怪永远不要进来。
江洛易等人看不到屋内的场景,但她们能感受出城内蔓延的恐惧感,在这压抑的氛围下,除却那微不可查的马蹄与牛蹄声,就只有那杂乱的车轮声在街道中回响,单调又扎耳,嘶哑且渗人。
在这片连风都被勒令禁足的地方,除开她们这群外来者,没有有一个活物敢出现在大街上,就仿佛这里已经被遗弃了一样,车内的少女看着这幅景象,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悲悯之色,本来玩乐欲很重的安知月,在进城之后也是少见的一言不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风景”。
“虽然我们已经把妖族赶出关仪城,但是在狐族来这里之前,挑事的妖族已经在此地肆虐已久,”涂兰面无表情地诉说着情况,就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没有关系的事情一样,“人族现有的高手只能预防妖族不大面积毁城,但阻止不了他们玩弄这里的平民百姓。”
安知月闻言,只是云淡风轻地笑道:“其实你们也不用那样急着与城外的家伙们撇清关系,在与我们师父的事情结束后,说不定我们又会形同陌路。”
言语间,划清界限的意思很明显。
江洛易突然想起来,现在马车内与她们同乘的两人同样是妖族的一员,虽然现在狐族做的事情是对人族有利的,但身处大局中央的她们知道,对方这么做是私心大于大义,虽然不理解师父当年是搞出来什么大事值得被如此重视,但这个结论是不会错的。
想到这里,她看向涂兰与涂灵的目光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平和,反倒是增添了几分畏惧与提防。
现在的对话,真的是基于其对师姐妹本人的尊重上吗?在一切结束之后,自己这一方还会和狐族如此平等且和谐地交流吗?
关仪城的现状提醒着师姐妹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矛盾,本来还能好好相处的一车四人之间开始有尴尬的气氛蔓延起来,涂兰和涂灵都察觉到了这个变化,但前者并不准备对此做出任何应对,她虽然不知道这对姐妹的为人,但她清楚这个两族矛盾的问题是绕不开也解不开的。
从功利的方面来看,涂兰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把该说的摆上台面,将狐族此时的态度表达清楚,不求能博得好感,只为后来涂念围捕李无归时不被她们偷掉屁股,但她的要求很低,涂灵却想着更进一步。
“我们狐族在人与妖的矛盾之间,一直是温和派,并且族中的成员大多数也是对人类有好感,”只见少年的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似乎急于解释些什么来恢复他们在安知月心中的印象,“到现在为止也是与人类往来最深的种族,我们……与其他妖族不一样的。”
安知月闻言,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有些东西,是三两句说不清楚,也是不能用话语来解决的。
约四十年前,连李无归都只是刚出生的时候,内部分裂严重妖族竟然罕见地组成了联军,锋芒直指当时五大州上的人类王朝,当时的妖族倾尽全族之力发起的这场战争,没有任何一家妖族缺席。
虽然当时的狐族在联军中是出工不出力的那一批,但它们选择站在妖族方就很能说明态度,洪荒的各个种族之间的生存之战自古以来都没有停歇过,虽然人族一直都已羸弱的形象示人,但实际上自诞生之初他们就一直在战斗。
妖族吃人,他们就与妖族斗,巫族不允许人族在洪荒中立足,他们就与巫族斗,修罗族天性嗜杀威胁人类生存,他们就与修罗族斗,反抗的意志被刻入人族血脉,人类其实很多疑,他们永远无法信任那些比他们强大的存在,这是种族的记忆灌输给他们的警告。
甚至有的时候,不需要这些警告,现实就会让人们知晓那些来自外族的威胁。
涂灵有些语塞,他其实想不到这一点,因为狐族不光是强势的一方,也是一个遗世独立的种族,它们对这个世界的观察细致入微,但往往太过细致而缺乏宏观方面的视野,就像涂灵现在明白安知月对妖族的抵触来源于它们的恶行,但不明白在这之中还有两族之间自古以来的对立性。
相比之下,没准备多嘴的涂兰反而更清楚这一点,毕竟跟随在现任族长身边,只要有心就能学到很多东西。
安知月观察着车内愈发压抑的氛围,有些不知所措,相比安知月明着要与狐族划清界限,她其实还没有明确自己对待狐族的态度,毕竟十多岁基本都在山上度过,她这趟出门连世界的格局都需要从头学起,涂兰与涂灵的话无法说服师姐,但小师妹听在耳里差一点就要完全相信了。
马车略带颠簸地前行着,车中依旧无人说话,但车内没人张嘴,不代表车外没有,只听李窗笼骑在青牛上,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这街上连只虫子都看不见,人不会都嗝屁了吧——喂,车里面的,咱们这是要往哪走啊?不会是找个没人的空房子抢人家窝吧?”
涂兰不耐烦地对车外回答道:“那个地方看起来最气派,我们就去哪。”
“哦,你他娘早说嘛,”李窗笼完全无视掉涂兰语气中的不耐烦,挠着牛脖子四下张望,“最气派的地方,是不是就前面那旮旯啊?”
女子话音一落,便见车厢外掌马的册老探头对车内说:“几位,我们到了。”
说完,本来就不快的马车再次放慢速度,停在一堵刷着纯白色墙漆的石砖墙边,再往马车前面走上几步,便是联通墙内外的庭院大门。
这堵墙全长约有三百来米,墙后还不知道多大的空间,若是让一名狐族住在里面,显出原形来伸懒腰大概都不成问题,毕竟狐族也不算洪荒中体型比较大的妖族,不用法天象地也就四五十米的身长,住个宽三百米的庭院不成问题。
这里就是涂念临时住的地方了。
几人都已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抵达此地的那刻,便意味着要与“掌柜的”进行正式会面,而在此之前,不说没见识的李窗笼,安知月她们最多只见过羽化境的师兄师姐而已。
安知月暗暗攥紧双手,试图在门外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紧张感,而江洛易还没想好要摆出一副什么样子来面对门内的事物,显然,登仙境的这个名头给她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不知者无畏,李窗笼甚至还有空在自己身上搓泥球玩,她趴在青牛背上百无聊赖地问:“就是这儿?什么时候进去?他妈的都让老子坐传送阵了,你们不会准备现在把我堵在门外面吧?”
话音未落,只见涂兰一边整理着着装一边从马车里走出,她面色不善地看向叫花子:“我先进去通报一声,你给我老实一点。”
说完,她连身法都没有使用,一步一步稳稳地朝院内走去。
“什么嘛,老子这又不是在说废话,”李窗笼盯着涂兰的背影,用脸蹭着青牛粗糙的后颈肉,不满地小声说道,“还装起来了。”
将门外的一切抛在脑后,涂兰伸手推开院子的大门,狐族的侍卫并不在门前看守,而是在门后等候,等到涂兰进来,便无言领着她走向涂念所在的房间。
黄鹂啼鸣,外地移植过来的桦木正朝天生长,此时的涂念已经收回自己的尾巴,完全像个小女孩一样,坐在床上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相比起之前她住的地方,这个床榻实在是没有足够的空间支持她放下尾巴,以前无聊的时候她还可以玩自己的尾巴解闷,现在没事干的话,也就只有看风景这个选项了。
尽管涂兰等人的脚步已经放得很轻,连鞋底磨地的沙沙声都几乎不存在,但作为登仙境大能的涂念还是感受到了房门外有人靠近,没等对方伸手敲门,她便对着门外说道:“进来吧。”
领路的仆人安静退到墙边,涂兰则是听话地直接推开房门,跨过门槛对族长俯身问好:“安知月、江洛易两人,已经抵达门外。”
涂念看着这位仆从的脑袋,突然伸出一根狐尾来,将她的下巴托起,见到对方的脸后,这才笑着说:“这也没变丑,有事怎么不抬着头讲?”
若是别人来说这句话,兴许还没什么,但换成涂念这个本来就对形式主义不怎么在意的人来说,反倒是有种兴师问罪的味道,不管她的本意如何,反正这句话已然戳中涂念的痛点,女子没有继续汇报,反倒是沉默下来,明显是心虚了。
“……来的路上,她们两人见过关仪城内外的场景后,对我们已经心生抵触,”再三斟酌字句后,涂兰说,“我没能消除她们的提防。”
“多大的事,瞧给你担心的,”笑眯眯听完她的讲述,涂念没有露出一点怒色或者其他负面的表情,“我既然会做出让你带她们来关仪城的决定,自然能想到这件事,这也不是你能处理好的事,去把她们叫进来,我亲自和无归的徒弟聊一聊。”
涂兰低下头,算是听进了这劝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