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归懂的东西有很多，也很能侃，但是安知月和江洛易很少从他的嘴里听到关于狐族的情报，不知道是他聊天时总喜欢扯得太远以至于忘记说，还是他在有意回避这个话题。
以前少女们会觉得李无归属于前者，但今天看来，似乎是后者。
行走在院中石板路上，两姐妹视野里的狐族正随着她们的深入而不断增多，这些顶着狐狸耳朵、挂着黄色与白色尾巴的狐族男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是在房间里交头接耳，或是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但无论是在哪里交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这三女一童的身上。
“听说族长已经找到无归少爷的踪迹了。”
“哪有，我听说的明明是族长没有找到少爷的踪迹，只找到两个连少爷位置都不清楚的人类女孩，还有，等到人家回来狐族，我们就得叫人家无归老爷啦。”
“仔细一看那几个人里面也没有无归少爷的影子……还有，不是说只有两个人吗？多出来的两个是？”
“听说是兰兰姐路上捡的，身世有点意思所以就一直带在身边。”
“不是在说无归少爷吗，怎么都在说那两个外人……”
“你懂什么，现在是外人，过几天还是不是外人就不好说了，而且，那两个没穿破烂袍子的女孩一开始就不是外人，好像是无归少爷的徒弟。”
“啊？就无归少爷那境界还能收徒弟呢，那个厉害的女孩得有化神吧，少爷这几十年修炼的速度有这么快吗？”
“那可不，毕竟是无归少爷啊……”
略施小计，安知月便将这些狐族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全部收入耳中，不是安知月偷听的技术有多么高超，而是那些八卦的狐族根本就没有藏着掖着的想法，什么传音入密，什么神念通话统统没在用，就只是压着声音在交流而已。
无归是自己师父的名，这个安知月倒是清楚，可“少爷”又是个什么称呼？在遇见自己之前，师父就已经在妖族的宝塔尖端混得风生水起了吗？而且这群狐族见到自己后，怎么都是这幅八卦的模样？
安知月觉得，若不是她们正走在进见狐族族长的路上不容打扰，这群嘴碎的家伙早就把她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其实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现在的两姐妹在狐族的眼中，既不是什么有着天然对立性的仇敌，也不是什么秀色可餐的高级口粮，只是一个备受瞩目的陌生人而已。
少女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于他们的敌意，她不清楚这是自己师父的功劳，还是他们真如涂灵说的那样是妖族的中立派，但比起城外，来自这里的视线至少不会让人那么的不适。
江洛易听不见围观者的私语，自然也分辨不出他们是否有恶意，只是觉得被这么多人盯着有点害怕，一直是低眉顺眼地跟在师姐身后，李窗笼倒是对此无所谓，反而像个街头艺人一样牵着自己的助手——延岑——时不时对那些狐族挥手问好，见到有的人给自己回礼，她甚至还更来劲了。
走到族长房间门外时，涂兰将李窗笼和延岑拦下，并说道：“你们就先在外面候着，什么时候叫你们，你们再进去。”
叫花子罕见地没有和她对着干，只是拉着小男孩找到走廊的栏杆处靠下，目送着两名少女略带迟疑地走入房间，眼中满是玩味的神色。
这一路走来，她是清楚少女们和狐族之间是有故事的，但从没人和她说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也没有主动去问，似乎对她来说，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一切事情的发生，要比最开始问出全盘要有趣得多。
走进族长的房间，安知月一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于大能的压迫感，二没有看见房间有丝毫改造的痕迹，曾经李无归在山门中设下的阵法、禁制，在这里统统都没有，如果不是伪装得太好，那就是房间的主人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
房间其实不大，和她们两人在山上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只需视野随便一扫，便能看见唯一存在于这个房间里的活物——一个人模人样的小女孩。
安知月愣在原地，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狐族在消遣自己，还是眼前的女孩就是涂兰嘴里的掌柜。
江洛易同样没见过世面，但她不如安知月那么沉稳，见到对方之后，直接就是惊讶到出声：“啊呀，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完蛋。
这种境界的人是你个筑基能随便评价的吗？
饶是安知月眼疾手快，也没能及时捂住江洛易的嘴，万念俱灰的她脸上满是悲色，明知道小师妹容易失言，自己就不应让她一直跟在自己后面，见不到她张嘴，也就来不及捂住她的嘴。
她真傻，真的。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赤脚坐在床上的女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怒反笑，只是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变成多大年纪才合适？”
说到这里，饶是江洛易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她赶紧举起双手自己把嘴捂住，眼泪汪汪地摇头，表示回答不出对方的问题。
“我遇见无归时，他也就是这幅年纪，他长得慢，三年在狐族也没见高多少，”女孩抬起自己的小手来回翻看，回忆着过往，“走的时候也没变什么样，我索性也就变成这幅模样，什么时候再见到他，再变成和他相同的年纪，我要他知道，他让我等了有多久。”
安知月和江洛易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哦，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呢，”女孩回忆完那个不在场的人，又对两名少女笑道，“我叫涂念，是现任的狐族族长，初次见面，无归的徒弟们。”
“唔唔唔唔唔——”江洛易捂着嘴巴一通闷叫，点头哈腰的模样一看就是在竭力表示自己的尊敬，就是没说出人话来有点滑稽。
涂念摆手说：“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不用担心说错话，作为无归的徒弟，你们可是有很多特权的。”
“特权？”安知月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可能和自己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女孩笑着说道：“无归离开狐族之前，可是被族人当做少爷称呼的呢，能在狐族当少爷的人，他的徒弟待遇自然不能太差吧？”
两姐妹的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涂念的眼睛，但她只是笑着没有做任何动作，随后，还是安知月壮着胆子问：“师父他，是狐族的人？”
“是，也不是，本质上看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至于他来到狐族，又从这里离开的故事，我们可以慢慢说，”涂念回答，“在此之前，你们不先好奇一下我为什么会找他么？”
两姐妹闻言皆是猛地摇头，她们可不想再乱猜什么东西了，人家说不用拘谨就不拘谨吗？终归还是要讲一个谨言慎行的。
“哎，我都这样了，难道架子还是摆得太大吗？”涂念摇头，“还想和你们聊得轻松一点……”
说到这，她突然话锋一转，回到之前的问题上来：“其实，我想找到无归的理由很简单，三十多年前，他在狐族与我有过婚约。”
“婚约”这个词传入燕何笙的耳朵后，她的脑子立马运转起来，和狐族族长有婚约，三十年不赴约，是要退婚？也不是说不通，人与妖本来就是禁忌，何况师父修炼到现在才是悟道，这位已经是登仙不知道什么阶段了，再加上婚约没法单方面销毁，一切都能说通……
可是，为什么族长是要找到师父，而不是杀掉师父呢？想要毁掉婚约的话，把人杀死的话不就能让婚约自动失效吗？李无归头顶又没人，孤家寡人一个，几个徒弟也不过羽化封顶，狐族有什么好怕的？
除非，人家不是来退婚，而是来逼婚的。
当这个可怕的念头划过江洛易的脑海时，她的震惊溢于言表，确实这个答案是最符合逻辑的，但无论怎么说，她都难以接受这个答案。
自己曾经见过的师父确实能打，但是在少女的印象中也最多越一级打个羽化境而已，和她们这些天骄根本就没什么区别，长得也一般，生活方面除开偶尔摆一摆师父的威严之外完全就是腌入味的咸鱼一条，原地躺好就等烂掉的那种，宝物多有钱算个优点吧，但人家狐族也不算缺啊，值得拿族长来换这个资源吗？
安知月思考的同时，江洛易的小脑袋瓜也在同时处理着这个信息，在自己师姐还出于震惊之中的时候，小师妹却是福至心灵，猛地向涂念跨出一步，单膝跪于她的床榻之前，两手搭在床沿上，完全不准备压下自己的声音对涂念高叫起来。
“师娘！”
安知月的大脑直接停止了思考。
她是怎么敢这么说的？她就不怕说错话吗？万一这个猜测是错的呢？你还叫的这么大声，房间里连个声音禁制都没有，现在好，全院子都听到了你这声师娘，万一人家不准备当师娘怎么办？她要是一怒之下把你我斩了，咱们的洪荒闯荡之路可就葬送在今天了啊……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江洛易所想的最坏的方向发展，涂念听到这一声叫唤后，直接露出了颇为欢喜的笑容，表情中的高兴之情完全不像是伪装，她用着同样高的声调回应了江洛易的话，一手摸向小师妹的头顶道：“哎！”
安知月放弃了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