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方焱望着窗外,深深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缓缓指向十一点四十七分。
月亮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光亮洒在卧室的地板上,他呆坐在床边,空洞的眼瞳中倒映出城市的万家灯火,好似昏沉的海面。
他此刻正处在三十六层的高楼中,俯身就可以看到脚底交织密集的高速路,川流不息的车辆化作一只又一只萤火虫,拥挤地冲向远方某处的一点。
每次像这样望着窗外发呆都会让他有一种远离世界的孤独感,氤氲而出的寂寞氛围仿佛起伏的潮水般缓缓将他淹没。
他开始想象自己变成了一位流亡的君王,神情疲惫而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国度,见证王朝覆灭终归无闻。
哇哇哇,这氛围这逼格,都能写一部轰轰烈烈的王道复国小说了好嘛!有时候真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顾方焱总是爱这样胡思乱想,今天是落魄的君王,改天又摇身变成了身负重任的特工,下一刻就会有直升机撕裂云层缓缓降落到他房间的落地窗前,驾驶员举起对讲机朝他大喊快动身吧来不及了,然后他从容不迫地从衣柜里换上得体的衣服去拯救世界,直升机炽亮的灯光照亮他的身影,炫酷到好像英雄归来。
想着想着背后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女人悄悄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端着一杯热牛奶。
“还没睡呢?”女人轻声问道。
“呃……妈,你咋进来了?”顾方焱错愕地回头,四处乱飞的思绪被生生拉了回来。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女人装作严肃地拱拱鼻子,她有着姣好的面容,温顺的眉眼,即使皱着眉也不像是在生气。
“是是是,我马上睡!”顾方焱狼狈地接过女人手中的热牛奶,此刻他才真正像是从王座跌落尘埃,立刻变回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孩。
随着门被缓缓关上,他将牛奶一饮而尽,又将落地窗的纱帘闭合,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他躺到床上和衣而卧,最后看了一眼手机。
时间刚好到凌晨十二点,屏幕上孤零零地留着一条消息,显示是在几分钟前发来的。在看清对方的头像和昵称后,顾方焱惊讶地瞪大眼睛。
消息只有简单几个字:十八岁也要好好的哦。
心中突然涌起巨大的喜悦,之前的忧郁一扫而空,他激动地坐立起身,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那几个字给印在眼睛里。
“十八岁也要好好的哦。”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比起奶油蛋糕和干巴巴的生日歌,这样的生日才更有意义。
与其说他是在期待着世界的贺礼,倒不如说只是在等着某个人的祝福罢了。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他幸福地闭上眼睛,困意随后袭来。
……
时间流动到十二点十二分。
世界突然开始摇晃。
先是天花板的悬挂灯,紧接着是书桌,书架上的书籍在剧烈摇晃中簌簌掉落,桌上的水杯挣扎了几下后直直坠地摔成碎片。
“小焱!”几乎在同时他房间的门被人粗暴推开,女人神色慌张。
顾方焱惊坐起身,他惊恐地盯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女人,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失态过,惊骇的恐惧在她的眼中炸开,表情扭曲地甚至有点陌生。
“快跑!快跑啊!”女人扶着门框歇斯底里地惊叫,震动产生的颠簸几乎要将她甩到地上。
顾方焱终于从呆滞中缓过神来,他连滚带爬地跳下床跑到客厅,客厅里的一切都在摇晃,柜子里的高脚杯争先恐后地掉到地上摔成碎片,茶几上摆放的物品乱作一团,电视倒在了地上,连地板都在不断震颤。
“我、我们快下楼!不不不……去洗手间!”女人拼命保持镇定,可语气却已经带有哭腔。
他们所处的高楼还再剧烈摇晃,顶层开始倾斜,墙壁上的落地窗早已消失不见,支撑高楼的穹柱发生剧烈的形变,暴露在外的钢筋扭曲严重,仿佛狰狞的蛇骨。
下一刻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一根重达十几吨的钢梁下坠陷入地面数寸,天花板和墙壁都在巨震中开裂,曲折的裂纹在内墙上飞快地蔓延。
顾方焱绝望地抱住眼前这个女人,她的脸色苍白还带着泪痕,脆弱得像是枯叶逐渐凋零。
跑不掉了,整栋楼都在倾倒……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
在坠落的瞬间女人还死死地拥抱着他,她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似乎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的孩子。
那一秒突然变得无比漫长,顾方焱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妈妈,他很想伸手帮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告诉她别哭,一哭就变丑啦。
当时她应该比谁都害怕吧,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冲进顾方焱的房间,因为那里有比她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告别。
耳边只有无尽的风声,他的身体在黑暗中不断坠落,碎裂的巨石在空气中划出刺耳的尖啸声。
这里离地面大概有一百多米,顾方焱闭起眼睛,不敢去想象几秒钟后自己的惨状,多半会像断线木偶一样摔得支离破碎。
可坠落忽然间就停止了,他仿佛被逆涌的狂风托住,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抵住他的后背,黑暗中极远处明亮的光点迅速扩大,顷刻间笼罩了他的全部视线。
那一刻仿佛时间被无形的力量静止住了,刺眼的白光摧枯拉朽地撕裂黑暗,世界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温柔地将他包裹起来。
一切声音离他远去,很快连风声都听不到了,云层中响起神秘地低吟,所念之词皆不可解。
原来死亡是这么安静的,像是一场盛大的弥撒。
炽烈的白光照在他的身上,并不是想象中和煦的阳光,而是火光。他看到世界尽头矗立着一座宏伟到极致的高塔。无数城市围绕着那座高塔盘旋而建,依附在它的威严之下。
滔天的烈焰中,高塔在崩塌,城市在燃烧,世人在哭嚎……宛如世界末日。
天地间忽然响起冰山崩裂般的轰鸣,远远听上去又像是钟声,青铜古钟的梵音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撕裂。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世界尽头的高塔巍峨而孤独,在世间已经矗立了数千年,可它正在死去。
他终于听清了云层中传来的低语:
神明已死……神明已死……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颠簸将他从噩梦中惊醒。
他像是溺水一般大口大口呼吸着,浑身都是冷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刚才的梦境又再度从脑海中浮现,他还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火海中崩溃的巨塔、化为焦炭的人群,他们的惨烈哭声至今还在耳边挥之不去,令人毛骨悚然。
他想擦一擦额头的冷汗,刚要抬手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被人用铁链锁了起来,连脚腕都被用漆黑沉重的脚镣铐住。
“我去!什么情况?”他彻底懵了。
又是一阵颠簸,他不得不开始观察目前所处的环境。四周的光线很暗,应该是在一个封闭的马车车厢里,因为他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
而他自己却变成了囚犯,被人上了手铐脚镣,不知要去向何处,是生是死。
他将手放到胸口,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他尽力去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脑海中却空荡荡一片,像是努力推开记忆沉重的门,门内却空无一物。
他突然惊愕地发现车厢内不只有他一人,黑暗中还有别人在冷冷地注视着他,气氛格外地诡异。
微薄的光线穿透缝隙照亮了车厢的某个角落,他看到角落处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女孩的眼神在黑暗中不停躲闪,不起眼到连呼吸声都快要消失了。
女孩的衣裳破烂不堪,纤细到快要断掉的手腕被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她的耳朵长而尖细,暗金色的长发缓缓垂下,暴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这种独特的形象一般只会出现在网络游戏或者角色扮演中,她们都有着同一个名字。
“你是……精灵?”他声音嘶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