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业城不愧是南部第一大城,虽说论综合实力幽都才是南疆核心,但单说这占地面积,就算放在我们中州都名列前茅,所以我们几人步行前往城北着实花了不少时辰,从旭日初升就出发到日薄西山才得以抵达城北那个大员外的住宅。
这个大府邸被安置在城北的最郊区,四周被翠绿的树林掩盖,很完美的避开了城内的喧闹,不得不说大户人家就是会选住址,但这是建立在没有恶鬼侵袭的基础上。此刻我们站在府邸院落的门口,已经能感觉到戾气的肆虐。
青禾是驱鬼的行家,未进大门前他就神情紧张的东张西望,进了大门之后,更是直接开口“好像有些不妙啊。”
当然这已经不需要他提醒了,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原本按照计划来看的话,离百鬼夜行还有些日子,宿体应该还没有鬼化,不会对周围人造成什么伤害,我们只需要把宿体内的鬼魄驱逐掉便可以了。但此时却和设想不大一样了,这个府邸除了至阴的戾气,丝毫感受不到活人的阳气,可以说是非常非常糟糕的情况。
辈分低些的石坚似乎没见过这种诡异的场面,声音微微发抖:“师兄,这里好强的阴气,难道鬼将提前鬼化了?”
青禾拔出了腰间的桃木剑,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按照历代先辈的记载,鬼将一般都只会在百鬼夜行发生前的几日才能吸干宿主的阴气鬼化,由于没有足够的养分鬼将这种猛鬼很难诞生,所以百年以来,都是采取拔除鬼将来弱化鬼王的方式。”
虞湫姐也借此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皱了皱眉道:“还是先分头探一探情况吧,千万小心,这个院子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于是所有人便就此散开循着不同方向往院落深处走去,我也不例外,独自一人往西边的拱门里走去。
走了数十步我便发现这地方真的有些不对劲了,虽说按照道叙,日薄西山之时,阳气奄奄,阴气交回。但这宅子里的阴气未免太过重了,甚至连日落残存的阳光都遮盖了七八分,又多走了数步跨过拱门,跃入眼前的居然是一座林园,甚至还有长长的凉亭横亘在其中,只是这个格局虽然是生财之势,但也乃招阴之局,难怪鬼将会选择家主作为宿体,当真是万果皆有因。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刚欲迈上长亭看看,一脚迈出的瞬间发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低头一看,整个人顿时被莫名的凉意穿透,身体的肌肉也像是忽然僵化了。据说这是惊惧的表现,大概说的没错,因为我确实没见过如此场面——暗红的血水顺着长亭的台阶流到我的脚边,甚至还夹杂着分离的骨肉,战战兢兢的走到长亭上面,眼前场景让我的胃液开始翻涌,遍地男男女女的尸体,被血水淹没的石路,死相狰狞的面孔,散乱的肢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下来。
我不敢再往前走,快步退下了长亭,唯恐真遇到一个人对付不了的东西,所以想要把这番景象即刻告诉虞湫姐他们,一回头却发现旁边假山上有个男子被活生生钉在那里,男子体型巨大,只是过来之时被假山正面挡住没能发现,当我退回来的时候,便正好能完整看到那具尸体了,如果先前只是对死亡本身的恐惧,那在看到这个尸体的时候,我就了解道可能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太小看这次的驱鬼了。
因为面前这个惨死的人,正是之前随手便能震退我们,让虞湫姐都感到棘手的忘忧教护法摩刹。我觉得自己不可以再单独一人多做停留了,看摩刹的死状就知道这里非常危险,必须立刻和其他人汇合说明情况再做打算。
哪知心中念头产生的同时,不知何地居然传来喑哑却放肆的笑声,接着同时响起了什么人惨烈的嚎叫,能分辨出来声音是从中庭传来的,我立刻便往那边冲过去。
中庭离西边的林园很近,片刻的功夫我已经赶到,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已然乱做一团,虞湫姐右手执剑挡在最中间,在她身后,石坚被什么从胸口切开一道口子惨死于血泊之中,另一边的执璃已经倒地不起失去了意识,青禾道长虽然有意识却浑身浴血,很明显受了重伤。
可是我却看不到敌人,只有在虞湫姐剑指的方向,能够看到一团团腾升的黑气,发出类似于人嘶哑的低吼声。
我跑到执璃旁边,用手探了探她的鼻间,所幸还有呼吸,只是晕厥了过去,便急忙抬头道:“虞湫姐,这是怎么回事。”
虞湫姐还是非常谨慎的凝视着那团黑雾,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呆在那里别动,其他人呢,他们在哪?”
我摇头回应:“我不知道,听到声音我就过来了。”
我的话语刚传过去,那团黑雾居然沙哑着开口说话了:“其他人,你是说这些人吗?”
语毕,三团黑气围绕着我们凭空而现,接着从黑气中走出几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玄闯,玄重,执辉。三位同门宛若鬼魅一般向我和执璃包围过来。
目睹了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一旁的青禾仿佛已经陷入癫狂状态,不断呐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鬼将为什么能提早鬼化,还能拥有这么厉害的魂力,不可能,不可能······”
三位师兄的症状和那次执空暴走几乎一模一样,一边嘶吼,一边张牙舞爪的靠近过来,我想提醒青禾快点避开,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被玄闯扑倒活生生咬开了躯体,鲜红的血液喷涌如同浪潮般翻腾而出,青禾几乎是连惨叫都发出不来就暴毙当场。
青禾被杀害之后,这三人并未恢复神智,而是同时把猩红的眼睛盯向了我和执璃。
虞湫姐虽然离我们不远可是她似乎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来救我们,只是焦急的大喊:“执墨,快带着执璃跑,快点。”
我一手持剑,一手半搂住昏倒的执璃,脑子迅速开始转动,已经没有功夫再回答师姐的指令,狂化的敌人有三个,力量强悍无比,带着执璃正面硬碰硬根本没有胜算,但是没有意识的他们却很明显行动力下降了很多,并且失去了清晰的战略分析,所以······
下一刻,我立即采取主动,饲脂阁的血曼剑法,舍弃了大幅度的劈砍动作,但同时带来了身法上的优势,就算是已经暴走,玄闯他们也是人类,人类就必然有人类的特点,剑式三虚一实,三虚为刺,一实为点,步伐左移拉开角度,前滑辅助进攻。
不得不说,血曼剑法的优势在对付没有神智的人面前发挥了巨大作用,来来回回三次转身,没有让三人碰到我分毫,便已让他们全部倒地,我没做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单纯的封住了他们作为人类的穴道,令其无法动弹罢了。
暂时性的化解了危险,为了保险期间我搂住执璃再向后方跳了几步,和那个黑影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以免对方再横生枝节。
隔了些距离,我看着那团黑色雾气如同一股熊熊燃烧的漆黑火焰,而且完全看不出要熄灭的样子,难道真的是宿体提前鬼化了?
“虞湫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虚道的计算不会出错,几百年来鬼将都是需要漫长的阴气滋养才能鬼化,但为何变成了如今的状况。
“是凝平道和忘忧教的人,他们应该是昨夜出发,比我们早到一步,凝平道的驱鬼方式很暴戾,他们想要吸取还寄居在宿主身上的鬼将魂力,那就必须连同无辜的宿主一同杀死。这种行为必然会引起宿主本人的反抗,向来残忍的忘忧教居然直接将这户人家满门诛杀,死人的怨气在这个招阴的地势无法散去,恰好给了鬼将足够多的养分。”
虽然一口气为我解释了这么多,但虞湫姐的视线却丝毫没有从鬼将身上离开,映象里我从没有看到如此警惕异常的师姐,饶是面对忘忧教的高手,她也最多只是皱皱眉头。
还是那位被黑气包裹的鬼将打破了这危险又沉默的气氛:“人类总是自私的为各种利益而互相争执,直到死后才晓得珍惜能够在这阳间逗留的一朝一夕,所以才会有了我们厉鬼。”浓厚的雾气居然开始一点点,渐渐显露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模样,他赤裸着的半身上皮肤很干,有些地方甚至已然皲裂,虽说整体保留着人形,但暗红的双目,尖锐的獠牙,已经惨白的皮肤实在是令人胆寒。
走出雾气,一脸狰狞的鬼将继续开口:“虽然把南疆以外的人卷进来非吾本意,但是自古人鬼殊途,也无可奈何了。”话音一落,整个中庭便狂风暴起,尽管早先一步已经脱离中心地带,但狂风带起的尘埃还是让我很难看清让前方发生的一切,模模糊糊间只能大概看到似乎被我封住穴道的师兄们在一点点的消失,那番景象就好像是沙雕的溃散。
处在混乱正中央的虞湫姐似乎抵御住了攻击,甚至还能够分神提醒我:“执墨,快保护好执璃,这是鬼道魂渊!它在吸收周围的阴气。”
剧烈的狂风没有维持多久,渐渐止住。随之消失的还有玄闯三人,以及青禾他们的尸体,虞湫姐依旧伫立在原地面对敌人,只是头顶的道冠已经被吹走,秀丽的长发披落下来。
“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鬼将,也不想多了解你和清阳观的恩怨,我只知道你杀害了我的同门,今天你必须偿命。只不过,在你偿命之前。”虞湫姐终于愤然拔剑,原本清澈纯净的内力间透露出很明显的戾气:“把你们的鬼王子酉在哪给我交待清楚。”
贪狼鬼将好像也感受到了虞湫姐奇怪的内力,竟然没有立刻对虞湫姐出手,而是扶额苦笑了起来:“这种感觉,原来就是你啊,没想到我好不容易鬼化就抽了个下下签。也罢也罢,就当给他一个面子好了,”顿了顿,鬼将把手从额头放下来,直直的看向虞湫姐道:“听着,这次我可以破例只放过你身后那两个人,哦,那个女娃娃也中了魂渊,虽然精神力很强,但鬼变怕也是时间问题。”
他说的很大声,我自然也听到了,立刻低头看了看执璃,果然已经有着淡淡的阴翳凝结在面庞上,顿时一颗心凉了下去。
可我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悲痛,虞湫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执墨,你带着执璃离开这里,回去找玄归,想办法救她,另外,告诉玄归带着你们即刻回归鹤山庄,不要再插手南疆的事情了。”
我看了看满脸痛苦的执璃,又抬头看了看虞湫姐:“那师姐你怎么办。”
虞湫姐冷冷的笑了几声:“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不管他是什么鬼将,杀我这么多后辈,我自然要亲手送他一程。”紧接着她又偏过脑袋用带着温柔的眼神看了看我和执璃:“记住师姐的话,离开南疆,不要再回来。”
我没有回答师姐是或否,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留下来和师姐一起御敌,但我更不想放弃救执璃的任何机会,所以只能懦弱的选择相信虞湫姐,相信她会履行诺言,相信她会回来。我低下头,用力抱起执璃,催动全部内力,脚步重重一踩,不顾后方传来的打斗声,朝这座府邸的大门狼狈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