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当子韵停止对时间调控的同时,我们已经置身于一片绯红绛紫的世界,朱砂台阁是梅中良品,它的枝条直直伸长,斜斜展开。比红梅素雅,比腊梅艳丽,在我们中州,是大户人家最爱的植物之一。
子韵带着我往梅园深处走了进步,在最大的那棵梅树下我看到了身着一袭宝蓝色长衫的张宁手提一小壶酒,并铺下一帘方方的长布只身坐在其中间,兀自独酌。
子韵和我并肩而立,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里是当年流安最大的梅园,里面梅花的品种非常繁多,而此梅园的主人就是这张宁世子。”
我听完她的讲解深深的看了一眼不远处自斟自饮的男人,不由泛起了一股浓郁的仇富心理,低声问:“那这么大一座梅园要移植保养护理,估计……”说道一半,我脑子里思考了一个价格咬牙问:“要数万金才能拿下吧。”
子韵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眼:“万金?你可能少进了一百倍。”
然后我就被自己倒吸的凉气噎了一口,缓了几口气便四处摸索找我的长剑,作势必须要砍了这败家玩意。每个国家都是因为有这种挥金如土的败家官二代存在,才造成了贫富差距过大,失业率犯罪率上升过高的社会问题。
但是我还没摸到自己的宝剑,不知何时已经有人抢先我一步穿过丛丛梅树走到了张宁的身旁。我定了定神,隔着冬季淡淡的雾霭仔细看去,竟然是那一日和张宁斗棋,长相酷似虞湫姐的柳家千金。
张宁放下酒壶微微仰头,声音带着些许惊讶和惊喜:“柳小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和上次浓妆艳抹不同,这次柳小姐穿着一件青绿色的袄子,脸上也只是略施粉黛,显得更加脱俗,她低头看着正襟端坐的张宁开口:“冷梅不胜雪,寒香又与何人说。黑棋不如墨,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神情凛凛,语句淡淡间,女子从袖中掏出一把紧致的骨扇交递到张宁面前。
张宁带着疑惑接过扇子轻轻展开,里面居然镶着金箔,合上扇子,他不解道:“这想是南疆最有名气的鎏金华扇,据说多少人千金难觅,柳小姐,你这是?”
女子退后半步蹙眉道:“欺霜好歹也是略懂棋法的人,怎会不知道上次的棋局是世子故意让给欺霜的。”接着她的眼神落回张宁手中的扇子上:“父亲说,凡是能够赢下欺霜的,这把鎏金华扇便拱手相赠,只是那日世子走的急没来得及交与你。”
张宁似是无谓的轻笑一声,放下扇子站起来:“纵使扇子千金难易,可对于在下来说,更加珍贵的却还是小姐能够满意罢了。”
柳欺霜再次倒退两步娇艳的脸颊在重重绯色花瓣之下:“我和世子至今不过见了两次面,世子又能了解欺霜的什么?”
张宁眼神不离的看着她,逼近过去一步,神色严肃道:“难道心系一个人这些会很重要吗?”
柳欺霜固执的不逃开对方的眼神,语句愈加严苛:“这世间的情念不是都那么轻易,世子你常年高高在上,不会懂真正的人心。”
张宁怔然,这次没有说话。其实我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的互动觉得有些奇怪,柳欺霜说张宁不懂情念,不懂人心,这言下之意便代表着她是懂得这些的。那么问题就来了,柳欺霜严格来说也是高官子女,自然得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去懂得什么真情。
我就这个问题咨询了一下身旁的子韵,她轻轻的斜了我一眼,低语道:“公子想来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思,当一个女子谈及人心真情的时候,就代表她的心里一定藏着一个良人了。”
我不知道子韵说的良人是谁,也不知道柳欺霜心中所想的人是谁,但通过接下来发生的剧情我彻底明白了一个重大人生哲理。那就是红颜祸水这四个字的力量绝对不是简单说说的。
光阴辗转,如同这满园的梅香,一晃而逝,再过三月,是严国国君的生辰。本着举国欢庆,烧钱至上的运作理念,流安王城里各处挂起了高柱宫灯,所有殿堂的琉璃台阶上铺满了艳丽的花瓣,外围的石路则是铺上鲜红的地毯,所有的宫门不论大小都镶上了熠熠的珍珠垂帘。无数宫女手捧玉器穿梭宫中,文武百官则纷纷换上新衣新裳携礼朝贺。
我和子韵快步穿过外围的万重繁华,走进了灯红酒绿,宴请百官的养心殿。偌大宫殿,百官落座间我竟然不消一息就找到了独自坐在宴席一角的张宁世子,盘中佳肴未动,杯中酒水已空。
严国国君坐在高台之上,文武百官按照职位身份排布整齐的坐在四周,空余出养心殿七成的地方。这一方空间则是专门用来给晚宴助兴表演的,我和子韵悄无声息的挨着张宁坐下,由于只是一缕意识,也不会被人察觉。
场上的讴歌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数余名歌女清澈的嗓音,舞童们手持花扇围绕她们上场,当歌调抵达高音点的时候,那些粉红娇艳的大花扇被噗啦一声打开,恰到好处的遮住歌女们,古筝的声音也倏然停止。短短一滞,箜篌,竹笙配合着铿锵有力的鼓声全部响起,舞童收起花扇,我和张宁同时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一身花铃彩衣的柳欺霜居然独自一人站在了偌大舞台的中央。
所有的灯光和视线都打在柳欺霜的身上,她却毫不怯场,固执的迎上那些种种,合着乐师们为她量身订做的曲子,竟然兀自歌唱起来。还不应当说是单纯的歌唱,三句起唱之后她竟然踩着步子翩然起舞。
那些轻盈曼妙的舞步,时而温柔的好似蝶舞翩迁,时而清澈的好似淙淙泉水,这番奇景引的场下一片哗然。谁都知道一边唱歌一边跳舞需要非常高的气息功底,何况柳欺霜还把那舞蹈跳的绝妙异常,不得不承认南疆第一才女绝非浪得虚名,琴棋书画之外还多了歌舞一招。
在数十年前,才女是非常受男人青睐的,尤其是身份地位较高的男人。柳欺霜这次的歌舞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位高官,甚至是高台之上的那位君王。
当舞步与和弦同时止住的时候,严国国君坐在高椅上开口:“你叫什么,来自何处?”
柳欺霜压下微微的喘息,照礼数半跪下来:“回陛下,奴家名唤柳欺霜,是代替家父柳承专程向陛下进舞而来。”
高台之上君王的声音淡淡却带有非常震撼的威慑力:“原来是柳亲王的千金,他也真是有心。”顿了顿,台上声音又起:“那么孤问你,若孤有意收你入宫,你可愿意到孤身边来。”
听到这里我默默叹气,好了,这下大家都不用争了,一国之君都如此直白的发话了,其他人肯定彻底没戏,这个故事教育了我,以后如果喜欢一个女子,要和她白头偕老,那个人就千万不要太优秀,太美丽。不然万一被什么你惹不起的人看上了,你抢不过对方,那不是遗憾终生。
我还没思考完,台下柳欺霜竟然说出了一句让大家都诧异的话:“陛下看中欺霜是欺霜的几世修来的福分,但欺霜已经有心上人了,实在无法接受陛下的美意。”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下降到了冰点,台下肃穆的吓人,台上君主的脸色也不动声色的变了变,冷笑几声开口:“哦?你倒说说他是谁,孤不信这南疆严国还有人敢与孤抢女人的家伙。”
柳欺霜这次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很显然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心上人都不能说,说没有等于欺君,说有肯定会害死那个人。但台上那个人是一国之君,岂可能善罢甘休,见柳欺霜不发一语,又是几声冷笑:“你不说,是不想害了他,但你以为孤调查不到吗?来人……”
君王说着微微抬手,很明显是要下达什么任性的指令。几位侍官会意,刚要上前,却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且慢。”张宁轻喝一声,在台下百官的讶异中站起来快步走到女子身边,躬身行礼道:“陛下恕罪,欺霜口中的人正是臣下,宁和欺霜两情相悦已久,还望陛下开恩。”
国君皱起了眉头,他确实不敢轻易为难张宁,因为这个张宁的背后有掌握兵权的平关王爷撑腰,思忖再三,此刻确实不好为了一个女子与张家闹翻。只好退让一步:“既是这样,孤也不好做夺人所好之事,不过张卿倒真是好福气有了这么好的准儿媳。”
张宁刚刚绷直的身体放松下来,神色却还要保持淡然:“多谢陛下开恩”说罢扯了扯在一旁发愣的柳欺霜,不动声色的给她示意。柳欺霜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她没得选择也只能垂头谢恩。
该感谢张宁背后平关王爷的权利,也该感谢张宁的挺身而出,这场宴会上的插曲没能够掀起什么巨大的波澜,无论如何这举国同庆的喜日没有发生任何不祥的事情,对于其他人来说算是松了口气,但对于这两个主角来说,事情却还有后续。
子韵有意让魂渊里的时间加速,那笙歌艳舞,纸醉金迷的宮宴也在喧闹噪杂中很快结束。张宁大概是不喜拥挤,一直候到各路官员尽数退散方才摇着扇子和自己的护卫走出王都,摆脱了觥筹交错,急管繁弦的宫殿,城外五光十色的百花明灯黯淡了许多,夜色便显得更加漆黑,远在天边的繁星好像水面上盛开的花盏。
夜幕的笼罩之下,张宁顿住脚步,因为他的眼前显现出了一抹倩影,卸下浓妆的柳欺霜身披一件雪白绒袄静坐在幽幽的花灯下,喉间还低低的哼起悠扬的曲调。
张宁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收起扇子走到了女子跟前,柔声道:“这么晚了,柳小姐不早些回去歇着,在这宫门前是在等什么人吗?”
柳欺霜抬起头,眼神放到张宁身上微微闪过讶异,很快消失。接着她的眼神又转向张宁身后的那个黑衣护卫,似乎刻意停留的了很久才静静垂下,低低叹气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在等人。”
张宁露出笑意故意问:“那请问小姐等到那个人了吗?”
逆着星光,柳欺霜神色复杂的看向张宁:“兴许等到了,兴许没等到。”
张宁听着对方的回答,静静打开扇子轻声道:“小姐的话很费解。”
柳欺霜裹紧衣服,沉下一口气,重新开口:“世子不懂人心,欺霜本也没要求你理解。”说罢便冷冷的起身欲要离开,张宁半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她,可终究还是没那么做,任由对方背过身子拉远距离。
只是柳欺霜没听到,张宁在她离开后对着背影喃喃念到:“你说我不懂人心,可是我却想读懂你的心思。”
画面定格,皎月星辰尽数熄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张宁和他护卫两人,然后漆黑的夜色如同一帘幕布,缓缓压下,把一切都隐藏起来,我忽然间不合时宜想起一句词,“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这个故事开始的仓促,行进的艰难,张宁情之所陷,柳欺霜难以捉摸。我虽然不懂情爱,但从柳欺霜的身上我总是隐隐能够嗅到一些凄凉的味道。魂渊代表着子酉过往的执念,也就是说这个故事不论开始是忧伤还是甜腻,结局都已经注定好了是万丈深渊,而我就是一个被剧透的看戏观众,明明知道结局会是毁灭性的,却还是要目睹着他坠落下去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