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角渐成颓势的蜡烛噼啪一声爆出一簇火星,我倏的睁开眼睛,强烈的实感包围了自己。环顾四周,劣质的木桌,抖动的烛火,狭窄的板床,以及熟悉的白衣倩影。
七长老此刻正站在我身边低声唤我:“执墨?你醒了?”
我喘了几口气点点头:“看这情况,好像是的。”
七长老从头到尾打量了我一圈,接着走到还在昏睡的执璃床前为其搭了搭脉。我也借此机会靠近过去,凭着烛火的余光能隐约看见执璃脸上灰暗的阴翳已经消失了,不自己发出的气息也很舒缓。
七长老吐了口气,露出一弯浅浅的微笑:“恭喜,执璃体内已经没有鬼道干扰了,休息一晚上大概就会醒过来了。”然后眉头又皱起盯着我:“反倒是你,我能够清晰感觉到有些微的鬼息在你体内窜动,难道……”
七长老靠近我,猛地把我的右手抬起,神色立刻变得凝重:“果然……”我好奇的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臂,却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小臂内侧有一条很明显的黑线。
七长老轻轻放开我的手臂:“是我没有考虑周到。鬼道的确无法对你的意识产生损伤,但鬼息却会留存在你体内。道法上说,道化为炁,以右为源。你右臂这条黑线就是证明。”
我赶忙握紧右拳晃了晃手臂,但却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不过好像没什么不舒服啊。”
七长老歪了歪脑袋,似乎也有些不解:“在阴阳鬼道方面我也不太懂,你试试把内力在周身走一圈看看。”
听她这么说我原地立刻盘膝而坐,催行体内的气息开始进行最基本的周天运转,可当气息游走到小周天与大周天交替之时,那些平稳的气息竟然居然变得暴戾起来,并且更为严重的是我无法引导体内气息的流动,内力自然也凝聚不成。如此往复体内暴戾难平的气息无处可去,只能胡乱冲击身体,数次往复之下,我气血不断上涌,肺部一紧,一口鲜血直接从嘴巴里喷涌了出来。
七长老当然也察觉到了我气息的诡异,当即喝到:“执墨,别再单纯依靠息导了,用门派的形导来稳住气息,我来帮你传功。”很快一股清澈明快的内息窜入我的静脉之中,我也立即听从长老的指示用形体动作来辅助疏通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借助长老的内息,我体内暴戾的气息开始渐渐平复,虽然能清晰的感觉到胸口疼痛异常,但至少没有走火入魔,已经算是万幸了。
我催气回体睁开双目,第一眼便发现七长老脸色惨白好像耗费了很多元气一样。
顺了几口气,长老才缓缓发出声音:“没想到鬼息和我们普通的气息对抗性这么强烈。看来鬼道这种东西以后还是少碰的好。”
尽管似乎暂时摆脱了鬼道对体内气息的干扰,可全身却出奇的酸痛,就像是肌肉被撕裂过一样。低头去看右手臂,那条注目的黑线依旧存在,这便代表着鬼道并没有在我身上散去。
而且还存在一个我最担心的问题:“七长老,难道我以后都没办法正常运转气息了吗?”
七长老却微微摇头沉声道:“不,我已经帮助你把鬼息融合到气息之中了。你现在的内力里面已经具有了鬼道的力量,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有副作用,只是刚刚的情况我只能那样才能防止你走火入魔。” 说着她微微抬手运功,我身体周围缓缓显现出一阵淡淡的黑色雾气:“不过这种气息似乎强化了你的内功,但毕竟人鬼殊途,运功的时候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力量。等回了门派再找其他长老一起看看。”
我自然只能点头回应,不管如何能救到执璃都是赚了:“这一次真的多谢七长老相助了。”
七长老挥挥手,慵懒的一笑:“不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们没事就行。”接着又转身看了看安静沉睡的执璃:“现在丑时已经过了大半,你肯定也很累了,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明天再说。”
我把目光放在执璃身上摇摇头:“上次在凌空崖被鬼道袭击九死一生,执璃师姐陪了我好几天,这一次我也总要看着她才能安心点。”
七长老抿起嘴唇笑容中含着一丝讥诮:“想不到我们的执墨居然开始怜香惜玉了,这归鹤山庄的风气说不定要整顿整顿了。”
大概是晚上房间里空气不好,不知道为啥我被她说的脸有点发烫,于是赶紧出声解释一下。:“这不叫怜香惜玉,这是关心同门。而且长老之前也说了……”
我打算长篇大论诉诸这种行为的可能性,却才说了两句就被七长老无情打断:“行了,你那点辩解我不听也罢,你陪着执璃也好,毕竟刚刚脱离危险,之后万一发生什么也好及时处理。”
临出房门前七长老又丢下一句话,淡淡的:“哦,对了,孤男寡女你们可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影响不好。”这话传过来的时候,我正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吓得差点把茶壶砸她头上,当然这只是画外音,我并不敢这么做。
目送着七长老潇洒的离开,我重新在桌前坐好。烛焰恹恹,抬头向窗外看去,月光渐失,日出东方,阴衰阳起。我看着天边隐隐被镶上的金边,脑中却烙印着在子酉幻境中的种种,久久无法挥散。到了这个时刻,不知为何,心中总有着一种难以严明的感伤。
其实感情这种东西原本就没有什么对错,说到底都不过是小事,无非是和自己过不去,和对方过不去,和心绪过不去。拿不起也不放下,没有谁真正的理解那些爱恨情仇,亦逃不过命运的诘难。可若是一世的错过,一世的怨恨倒也罢了。但不幸,时至今日这些种种居然还在延续着。
我低声叹了一口气,伏在桌子上,沉着眼皮去回忆那么多年之前他们两个的种种,想着便不自禁的默念道:“虞湫姐,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大概是大脑疲劳的缘故,不消多时,我便有了浓浓的睡意,在意识消失之前,我重新看了一眼一脸恬静的执璃,不由自主的发出几个音节:“幸好……”
等意识重新回归身体的时候,首先传入耳中的是一声嘹亮的鸡鸣,清冷的阳光透过我的眼皮把倦意缓缓驱散。我吃力的睁开双目还没搞清楚状况,却首先意识到有个尖锐的视线盯着我。
清晨微暖的阳光穿透少女身后的窗棂,一团团光晕打在她身上,唇角微微抿起:“前段时间是谁说我在就不能安睡啊?现在倒是在我房间睡得很香啊。”
我没反应过来,怔怔望着那个身影,其实她从中鬼道到醒过来只是一晚上的事情,但因为子酉幻境实在太过真实。此时的我感觉像是走过了一串漫长的时光,在时光的尽头两人相遇。
执璃看着我呆呆的样子稍稍蹙眉:“你这算是什么表情?”
我喘了几口气,镇定点之后开口:“师姐,你还记得自己怎么了吗?”
执璃撑着脑袋微微思考:“怎么了?我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乱很乱的梦,不过现在不是很能记清那些内容,倒是……”说着她脸颊有些很细微的泛红:“好像总能看到某人阴魂不散的影子,真是恼人。”
我看着她讷讷的样子,也算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不管怎么样自己也算是帮到她些什么了。
执璃似乎还是没怎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轻轻歪过脑袋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对了我还想问你呢,之前我们不是在城北吗?我这是受伤了?那鬼将如何了?虞湫姐他们呢?”
我张开嘴巴正打算开口,房门却被轻轻推开。回头看去,七长老带着玄归师兄一起站在门口。
“哦,正好执璃也醒了。”七长老和师兄一前一后的迈入房中,玄归目不转睛的盯着刚刚醒过来的执璃,摆出一副终于放心的表情。七长老倒是神色比较淡然:“我不能再待在南疆了如果门派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实在担当不起。你们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听到这一言,玄归立刻紧张的率先回答:“但是虞湫师姐目前下落不明,我们怎么能直接就回去。”
七长老眉头皱紧看着玄归,良久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就说你们没办法好好应付这件事情,真不知道你们掌门在想什么。”视线又放到我和执璃身上:“执璃中鬼道的情况你们不是没看到,即便执墨为了救她差点走火入魔。”
没想到七长老开口就说的这么直白,身后的少女果然传来诧异的声音:“长老,你刚刚说什么?执墨你……”
我其实不大希望执璃知道这些事情,毕竟以执璃这种性格一定会觉得亏欠我什么。以前那一次内阁比试已经让执璃总心怀亏欠了,这种情况再来一次实在有点受不了。
但执璃并不这么想,她在身后拽住我的衣角低低发声:“谁让你这么做的,在到南疆之前我好像就叮嘱过你不要乱来吧。”
结果还是要挨骂,我转身干笑几声摆出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也没有那么七长老说的那么危险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吗?”
拽着衣角的手多用了几分力,执璃却垂眸不看我:“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听我的……”
我拿她没辙,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间,还好七长老在关键时刻开口替我解围了:“好了,执璃。现在我们不要纠结那些了,百鬼夜行之日将近。但我不可能在这里待到那个时候,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和我回去,剩下的事情让虞湫自己去处理就好。”
“不行,我必须要去幽都找虞湫姐。”的确,现在回中州是最安全的做法。但我不可能这么做,且不说虞湫姐一直对我们非常关照,而且子酉幻境中子韵说的没错,我是唯一了解那些事情的人。那我就有这个义务去帮助她。
执璃没有说话,还好玄归师兄对我的提议表示支持:“我也赞成执墨师弟,我们必须找到虞湫姐。”
七长老无奈的摇摇头,又瞥了一旁不做声的执璃,问道:“那你呢,执璃。怎么说?”
执璃仍旧保持着沉默,使劲捏着被子,酝酿了半晌,总算等到她开口:“我也要和他们去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