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很寂寞。
“你叫大熊吗?滑稽的名字,你又不是熊。”
于军官的调侃中,大熊艰难的军营生活开始了。
在大澡堂需要顶着人们异样的目光泡澡,洗掉身上的污秽——然后拖着因为浸泡了太多水而变得沉重的身子,迈着笨拙的步伐走回营地。
——怎么会有一只玩具熊参军呢?
为什么会有一只玩具熊参军呢?
他们一定这样想吧。
战争不知何时就要席卷到靠前线的这个预备团,新兵蛋子被教官折磨着。
大熊穿上了特制的军装,头戴一顶小小的军帽。
“小个子,动作快一点。”老炊事员不满地斥责着大熊。
大熊用短小的手端着一盆热水,在灶台间挪动着身子。
老炊事员唠唠叨叨地训斥着,最后干脆不骂了,走到外面去抽卷烟。
大熊耷拉着大大的脑袋,坐在水池前洗着炊具。
水池中的水轻轻地波动着,荡出一圈圈的水纹,将倒影里那个笨头笨脑的玩具熊搅碎。
“喂喂——是你!!”一阵很激动的声音把大熊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大熊把头偏过去,看着那个身材敦实矮小的军装男人。
“你是——”
“我是那个把你从玩具店里面买出来的人啊!”那个男人滑稽地走了过来,摸了摸小熊的头,“不记得我了?”
“噢,”大熊恍然大悟般点头,“是你啊......”
“你小子怎么到军队里面了?这里离前线很近,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啊。”
大熊低下头继续洗着炊具:“反正我是玩具熊嘛。”
“咦?我叫你去打伞的那只小熊呢?”男人找了个板凳坐下。他和大熊差不多高,身材体型也颇有几分相似,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亲兄弟在叙旧。
大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默了片刻。
它很寂寞地叹了口气:“找不到了......”
男人愣了愣,也跟着一起闷着。
“你是叫......大熊?真是神奇啊,一只玩具熊会说话。”男人叹了口气,“我的亲人朋友都离开了啊,死的死,散的散,没想到还能在这种鬼地方遇到故人,真是太好了......”
男人像是对着一个老朋友诉说起他的旧事。
“这场战争爆发前,发生了地区冲突。我的儿子想当一个画家,但是我觉得这是神经病才会做的工作,为此我们还大吵一架。”男人痛苦地捂住了脸,“于是我把他送到战场上去当了兵。”
“后来呢?”
“后来,唁电传到家的时候,我老婆就和我闹翻了,吵着要离婚,最后我把小女儿划给她了,她才罢休......
连邻居都说我活该啊。我这种玩具厂缝玩具熊的小子怎么就攀上了那种大家闺秀,现在来的都是报应。”
男人感慨万千地唏嘘着。
老炊事员在外面嚷嚷:“大熊,你在和谁说话啊?”
大熊含糊地应了几句,接着纳闷地问道:“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把那妞追到手的?”
“女孩子都喜欢可爱的东西啊!”男人阴郁的情绪一扫而光,回忆到了一些开心的事情,连他的小胡子都变得快乐起来,“我很喜欢缝玩具熊吗,所以我缝了一堆很可爱的玩具熊送给她,后来她就被打动了。”
大熊撑着大大的头问道:“那么我是你做的吗?”
“可能唷......”男人笑了笑,“我缝了半辈子的玩具熊了,你这种块头的我也不是没有缝过。”
“你的女儿现在还好吗?”
“我希望她很好呢。”男人拍了拍大熊毛茸茸的头,“我希望她能够幸福快乐地生活,我希望她能够像一个小公主一样长大,在没有战争的世界里长大。打仗多没有意思呐,杀人多没有意思啊,能够快乐地或者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哦哦......”大熊继续洗着炊具。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男人扶着额头叹气。
他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小号声就刺破了平静的氛围。
“全员准备!!战备状态!!”
大熊慌张张地站起来,向着原理战场的方向跑去。
男人焦急地喊着:“喂——你干什么啊?”
大熊迈动着短小的腿拼命跑着。
——远离战场就可以了。
逃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
廖原的田野已经就在前方,他只需要跑进去,然后没命地跑着,就可以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让他浑身一颤。
“前面的小个子,这一枪是警告,立刻停下你的脚步!”带着浓重乡下口音的训斥声将大熊的心拉入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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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对逃兵的处罚,大熊被拉上了前线。
它的任务是帮着炮手的副手搬弹药——他也只能干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了。
硝烟弥漫在黄色的土坡上,呛得人直咳嗽。
“小个子,好好干活。”机枪手叼起一根烟,“子弹打不到你。”
大熊哦哦着,把重重的弹药箱搬到指定位置。
毫无征兆地,那挺机枪开火了,把大熊吓了一大跳。
那声音大得不可思议,仿佛可以把人的耳膜震破,就像是一个铁匠抡着大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当当当地砸着一块铁。
猛烈的风刮了起来。
大熊用手捂住那双小小的眼睛,从缝隙中可以窥见那挺重机枪的枪口喷出耀眼的火舌,在远方的土坡上卷出一朵朵盛开的花。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小个子男人丢下枪,抛弃已经只剩他一个人的据点,跌跌撞撞地,高举着双手朝敌人的军队跑去。
是他!!
是那个男人......他在干什么?
“我投降......我投降......”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样子疲惫极了。
是啊,他还有一个心爱的女儿,为什么一定要再战场上死去?
说不定这样之后他也可以找到他的那个女儿呢,再像他那天把自己从货架上抱下来一样,送一只大大的玩具熊给他的小公主。
“嘭!”
一声大得不可思议的鸣枪穿过了冲冲的噪声来到了大熊耳边,它用纽扣做的小眼睛中映出了那个男人慢慢倒下的身影。
那个男人的身子很快消失在了炮火绽放的火花之中,连带着什么东西一起。
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哭,可能是因为它已经麻木了。
敌人的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已经冲了上来,指挥官也下达了撤退命令。
大熊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因为满世界都是炮声和枪声,这些东西在它的脑中构成了一首永远不会停下的交响曲,催着人去送命,催着死亡一次又一次发生。
它的脚被火灼伤了,那里感觉湿润润地又火辣辣的胀痛。
硝烟仍然在弥漫着。
战争又有多久才结束呢?自己又要到哪里去?
大熊坐在大卡车上,望着被染黑的天空。虽然还是下午,但天空已经变得暗了起来。
这是世界的落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