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

作者:陈同学 更新时间:2016/7/18 23:07:24 字数:2848

录影带在放映机的带动下滋滋转着,屏幕上的画面一闪一闪的,这也是那个年代的技术问题。

影片中,艾森豪威尔将军手握望远镜,在军舰上远眺着海滩。

令人振奋鼓舞的雄浑声音激昂地宣告着:“在盟军不懈的努力下......战争已经进入了反攻阶段......这是正义力量的胜利!这是反法西斯力量的伟大胜利......”

闪着雪花的画面上,一朵朵水花绽开在海滩上,登陆艇一艘艘冲上岸,一队大兵匆忙地下船,向前冲去。

那只坐在大兵中的玩具熊也收起了枪,跟着笨拙地冲上去。

“在战争已经结束了的今天,让我们向所有的老兵致敬......滋滋......所......滋滋......”

录影带卡壳在这个年代也是时而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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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机车的烟尘徐徐排出,沉重的庞然大物在牵引下朝着远方慢慢驶去。

车厢的内部十分热闹,穿着大衣的老兵们勾肩搭背地一起喝着黑啤酒,感叹着岁月蹉跎。

电台里放着那个年代流行的音乐,大家听着女歌手甜美的嗓音,仿佛就是嗅到了和平的味道。

“诸位,”一名穿着棕色夹克的大胡子中年人站在车厢的前段,端起酒杯,“在前线作战了这么多年以后,我们取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当然,最重要的,大家可以回家了!”

欢呼声从车厢里响起,大家满含热泪地摘下自己的帽子抛向空中。

大兵们互相拿出打火机,点着平时舍不得抽的骆驼牌香烟,勾肩搭背在一起唱着也许是最后一次在一起唱的战歌。

车厢的角落里坐着那只玩具熊。

那张大圆脸上有一道横贯大半张脸的伤痕,触目惊心地爬在他的两只小眼睛间。

它系着一根脏兮兮的红色领结,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滑稽的老绅士。

“大熊呐,你准备回家了?”一个大兵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嗯......回家。”大熊捏起一瓶葡萄酒,往他面前的酒杯里倒去,然后慢慢泯着,“回家......回家吗?”

“怎么,你没有家人吗?”大兵有些抱歉地挠挠头。

虽然大熊经常神叨叨的,说些让人费解的话,做一些让人费解的举动,但还是一个好战友。他伤心,大兵也跟着伤心。

“可以这么说吧。”大熊心里笑着大兵真的很笨。玩具熊怎么会有家人。

玩具熊......怎么会有家人?

曾经有吧,但都在这场战争中变成灰烬了。

蒸汽机车的烟尘徐徐排出,沉重的庞然大物在牵引下朝着远方慢慢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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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佝偻着背,走到它最初诞生的那个小镇。

那个行李箱里其实就装了几件洗的发白的军装,和大熊敦实的身材比起来简直不成比例。

公路重新铺过了,比原来宽了好多。

镇子外面的公墓里全是崭新的墓碑,青苔正忙着往碑面上攀爬。

这个从战火的废墟中重生的小镇却让大熊觉得很陌生。

两边还是一样的红砖人行道,人行道上栽着高大的法国梧桐。

它畏畏缩缩地走在这座陌生的小镇里,仿佛不知从哪里就会跳出一只怪兽把它吃掉。

大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

一件旧的不能再旧的黑色西装,那条脏兮兮的红色领结。

它理了理领结,拎着行李箱向那个开始的地方走去。

周围都是年轻人们,有成双成对的,也有独身一人的——不过,战争结束了,他们很快也会变成成双成对的吧。

所有的伤痛都被治愈了一般,战争的废墟里开出了鲜花——不是挺好吗?

人们匆匆走过,连一点点多余的眼光都不肯给大熊。有的就算是看到了,也会把头一把扭过去。

大熊苦笑着,往前挪动着脚步。

玩具熊在这个小镇是不受欢迎的吗?

是啊,更何况是一只这么丑的玩具熊。

它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了那家玩具店。

大熊迟疑了一下,推开了店门,门铃叮叮晃动。

玩具店的摆设和几年前想必竟然出奇地相似,高高的货架上堆着各式各样的玩具熊——只是坐在桌子前看报纸的店主变成了一个年轻人。

“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店主问道。

大熊摆摆手:“不用了,我回来看看我的家。”

“您的家?”店主来了兴趣,“您是老兵吧?您以前住这里?”

大熊指了指靠边的那个货架:“嗯。就在那里。”

店主不是很明白,他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大熊推门走出去。

大熊坐在玩具店的台阶上,望着远处那个重建的游乐场。

游乐场背后的树林郁郁葱葱,丝毫看不出来曾经被烈火灼烧过。那架滑梯也比以前更加气派了,还涂上了橙色的油漆。

大熊擦了擦眼。

它终于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玩具熊都不会说话,它的那些同类也都不会走路,只有它是一个异类。

它多么希望自己就是一只平凡的玩具熊,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只用被摆在货架上,和他的同类一起,傻乎乎地在那里坐着,那样多好。

大熊提起他在火车上取下来的伞,跨过马路——

尖锐的急刹声。

“小矮子,你疯了?看好路......”司机把头探出汽车车窗骂骂咧咧地说着,然后又一脚油门踩到底。

大熊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着。

它把行李箱轻轻堆在滑梯下面,笨拙地扭动着身子,爬上了那个橙色的滑梯,叉开腿坐在这架滑梯的顶端,愣愣地望着前方。

蝴蝶互相追逐着,在草间嬉戏。

真是美啊。

但是一切都不同了,他曾经那么想要这场战争结束,真正结束了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因为一切都不同了。

大熊愣了好半天,才慢慢地撑开那把伞,笨拙地打在自己的头顶。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天气很好,黄昏的斜阳洒在草地上,没有一丝雨需要雨伞来遮住,也没有一只不会说话的小玩具熊需要他来遮住。

但这样做让它感觉很安心。

它觉得累极了——真希望自己可以这么一直在斜阳下撑着雨伞,撑到下一个世纪。

慵懒的阳光照在滑梯上,将滑梯染得暖洋洋的。

真好啊。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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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对面,一个小女孩好奇地看着游乐场,然后转头问她妈妈:“妈妈,那个怪叔叔在干什么?”

年轻的妇女看过去,然后把小女孩的身子扭回来:“别去看他。”

“为什么不要去看那个叔叔?他看起来好可怜。”小女孩往那边努力看过去。

这个场景颇为滑稽。

一个矮小敦实的男人撑着一把雨伞,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那架滑梯的顶端,短小的脚叉开着。

“那个老男人是个疯子。”妇女拉着小女孩匆匆离开。

“疯子?但是他看上去好可怜......”

“镇上老年人说的,那个疯子当初在玩具厂缝玩具熊,后来不知道怎的攀上了一个千金大小姐。”

“然后呢?”

妇女加快了脚步:“然后?本来生活也过得平稳,后来他大儿子在战场上死了,他那个有钱的老婆吵着要离婚。”

“然后呢?”

“什么都判给了他的老婆,那个男人一分钱也没拿到,就连他的房子都丢了。真是太惨了......那可是用他的钱买的。”说到这里,那个妇女的脸上都有了几分恻隐,“那时他就已经疯了,那个可怜人受不了折磨崩溃了。听人说,他的女儿被接走之后,他没有回玩具厂去工作,而是跑到一架滑梯上去坐了两天,嘴里嘟哝着奇怪的话。真是太惨了。”

小女孩好奇地问道:“他去那架滑梯上干什么呢?”

“鬼知道!当时还下着雨呢,他宁愿打着伞也要去那里坐着。”

“然后呢?”

“好了不要问了,那个疯子想要这么一直待下去就让他待下去把。”妇女把小女孩抱起,“乖,大人这些东西你不要知道太多,回家就好了。记得,离那个疯子远点,鬼知道精神病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说不定他会把你吃了呢。”

女孩似懂非懂地、害怕地点了点头,然后回转头去望了一下那个游乐场。

空荡荡的秋千,空荡荡的木马,空荡荡的跷跷板,簇拥着那个滑梯。

那个奇怪的小个子男人撑着那把雨伞,呆呆地坐在滑梯的顶端,一动也不动,仿佛会这么坐着一直坐到下一个世纪。

他在为谁撑着伞呢?

他在想着什么?如果他疯了,他为什么会心满意足地微笑?

金黄下的天幕下,那个红火色的大圆盘渐渐沉到了地平线下。小镇的红砖人行道上,行人越来越少。

斜阳中,他已成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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