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不受控制地在隐隐颤抖着,即使此刻我动弹不得,头皮和脊背都发麻的厉害,可我的思绪却意外的清晰明了。
在这炎热的夏天里,在这狭窄的出租屋内,我跌坐在地上,而我的脚边正躺着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
明黄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照明了屋内的一切。
置身于这不足十平方米的狭小出租屋内,只觉得屋内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仿佛一个密闭的烤箱,使得屋内弥漫着浓郁腐臭味变得更加浓烈,也让人从最初的几欲作呕变成暂时丧失嗅觉。
外头的蝉在肆意鸣叫,相比之下,屋内的苍蝇要显得安静的多。没有令人厌烦的交叠繁复的嗡嗡声,使得这间屋子显得格外安静。
砰——砰——砰……
我清楚地听到自己慌乱且急促的心跳声,以及属于自己的那阵粗喘的呼吸声。大脑对四肢下达的命令丝毫不起作用,我无法出声,甚至连抬起手指的能力都没有。不得已,我只能就这样坐在地上,陪着脚边的这具尸体。
闷热难耐的酷暑,不管是空气还是地面都干燥的厉害。我舔了舔稍显干裂的嘴唇,意外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从目睹尸体的那一刻起,除了片刻的诧异外,余下的各种奇怪的情绪一拥而上,却又迅速消失。
在暂时失去身体控制权的这段时间里,我能做的就只有观察这具腐败严重的尸体,让自己不再恐惧。
几只黄豆般大小的黑灰色苍蝇,停驻在尸体的脸上。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所以又飞到尸体的胸口上,而它的脚下是件被穿到发黄变形的白色T恤。
尸体脸上的肉就像风干了的肉片,发黄干枯毫无血色且紧紧地贴在头骨上,留下一层薄薄的肉皮,勾勒出死者的整个面部轮廓。本应饱满的双颊,此刻凹陷的厉害,使得他的脸显得异常干瘪。
死者外露的手脚也是干枯得皮包骨,几乎看不到什么肉,仿佛是一张大肉皮被紧绷地包裹在骨架上般。
在我看来,他俨然就是只被风干的大老鼠。
失去生气的浑浊眼球,无力地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凹陷发黑的眼眶使得突出的两只眼球稍显多余。
嗡嗡声响起时,一只苍蝇便飞到他的眼球上开始叮啄。没一会,它似乎就厌倦了,转而又飞到尸体扁塌肥大的鼻子上。大张的嘴巴里,是一口相貌极为惨烈的发黄烂牙。因为脱水干裂而外翻的嘴唇,以及嘴角处有血水流经的痕迹。
在尸体的脑袋下的地板上,留有一滩干涸的血色水痕。尸体下身周围的地板上还依稀可见些许污秽的排泄物。再仔细闻闻,就嗅到了一股混合着屎尿的骚臭味。
我移开视线望向别处,思绪却逐渐烦躁起来。
死者生前,我是见过的。仅是几面之缘,就能强烈感觉到对方是个难缠的麻烦人物。见到他以这副姿态死去,是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不过,现下比起好奇这人是怎么死的,我要更在意自己此刻的反应。
很奇怪,刚进门那会我还能控制好自己,可下一秒,我的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甚至狠狠跌坐在地上时的疼痛感受不到。
感受到此刻胸口处越变越激烈的心跳,我开始陷入疑惑。
我既不是凶手,也未曾强烈厌恶或是憎恨过这个人,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恐惧到全身不能动弹?
没有突来的欣喜感,也没有解气的畅**,亦或是悲伤痛苦。我以为自己能坦然地面对这具尸体,并且事实上我也做到了,只是身体有些不受控制。
温热的汗水从我的额角缓缓滑落,直至没入我的眼里,让我不得不因刺痛而闭上眼。除了出租屋附近偶尔响起车辆驶过的声音和不间断的蝉鸣声外,围绕在我周围的便是自己浅浅的呼吸声,以及透过胸腔传来的沉重有力的平缓心跳声。
一旦彻底冷静下来,似乎就能平静地接受一切。短暂飘远的思绪被拉回,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后,我直起腰杆盘起腿,盯着这具尸体,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在我的认知里,人一旦死去,剩下的不过是一具等待腐烂的肉体。失去了灵魂的肉体,算不上是完整的人,就只是普通的肉块和骨头罢了。
可尽管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我的身体却常常做出违背我想法的事。
至于苍蝇,它显然要比我‘明智’的多。
苍蝇不在意是人还是动物,它都一视同仁。而腐烂的肉体,便是它繁衍后代的最佳场所。
注意到尸体的眼球微微动了下,没一会,涣散的瞳孔便有什么在里头左右蠕动着。一直到眼球壁被咬破,从里头钻出一条白色的蛆虫。它扭动着肥硕身躯,动作迟缓地在那浑浊的晶体上缓慢爬行着。
再仔细观察能发现,不仅是眼睛,甚至连从嘴里吐出的舌头、腥臭喉间也都相继爬出几条蛆虫。
它们缓慢的,挣扎着,蠕动着。
估计在那因腐败气体而膨胀隆起的肚皮下,在残留食物残渣的肮脏肠胃里,一定寄居着更多不知满足的蛆虫吧?兴许,此时的它们正咬破层层肉壁,肆意穿行于其中……
“铃铃铃——”
掩盖过屋外蝉鸣的刺耳闹钟铃声在屋内回响,我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因为受不了隔壁长期飘来的恶臭才特地过来查看情况的。
半小时前,我被纠缠自己数月的噩梦给惊醒。醒来时发现自己摔在地上,手里正握着支笔,而身下的地板则因为大片汗水而变得黏腻。
被噩梦惊醒时常发生,可唯独这次,我的手里却多了支笔。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门口,紧闭的房门仿佛在告诉我谁也不曾进来过。
将笔放回桌面,我没去过多追究原因。但在打算走出屋外透透气时,一开门就再次被随风飘来的那股强烈恶臭给熏到。
与其说像垃圾厨余的气味,倒不如说,更像某种肉类腐烂时散发出的那股糜烂味。尽管被这股恼人的恶臭纠缠了半个月之久,可我却从未好奇地去追根溯源。
直到这天,隔壁那扇总是紧闭着房门却破天荒地敞开后,我才终于知道那股恶臭的来源。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眼前的这具尸体,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去吧。
这栋出租屋的拥有者,是个上了年纪却依旧能舌战群雄的白发老太太。
房东太太是个爱碎嘴的人,会好奇地打探一切,把人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也会口无遮拦地和街坊邻居交换八卦情报。
但问题是,老太太的嗓门出奇的大。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开了最大声的扩音喇叭,夸张到距离她周遭十多米远的人都能听清她的说话声。以及,老太太可是个不好惹的主。骂人的本事堪比登天,随手抄起扫把竹竿或是其他,就能面不改色地和人对峙上三天三夜,不论男女和地痞流氓,且最终成功把对方逼退。
所以,也是拜房东太太的大嗓门所赐,我很不凑巧地被迫听到了关于这个男人的事。
据我了解,这个死掉的男人原本是个成天酗酒吸烟、打架闹事、游荡于赌场禁区的不良人士,身兼杀害残障人士嫌疑犯的身份,可惜警方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而无法逮捕他。
按照房东太太的习惯,她最看不得自己的出租屋里住着总惹事的家伙,尽管这栋房子里租客都并非什么善茬,看也没像这个男人那般行径恶劣、犯罪罪累累,但房东太太偏偏就对这个男人格外开恩。除去对方给予丰厚的租金这点外,我想不到其他。而我作为隔壁邻居,从入住至今,尽管只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但对他印象最深的便是,在某天的深夜,我从走廊经过时,意外瞧见他佝偻着背紧张地朝外探头后快速合上房门的模样。
说他做贼心虚,却也无从考究,但我还是由衷的希望这是他坏事做尽的报应。虽不信神佛论,可我坚信有因必有果。尽管这种想法有些荒唐,但我却潜意识地希望它能适用于每个人。
稍显无力的右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并按掉闹钟,再抬头时,视线内闯入半截人影。
下一秒。
“啊——!!!”
惊人的女声尖叫从我身后传来,随即外头的走廊上响起慌乱的脚步声。那阵尖叫也随着杜欢逃走的脚步而渐远。
压抑着内心躁动不安,我扶着发麻的脚起身走向屋外。望着高空依旧刺眼明黄的烈日,我隐约预感到有什么即将发生。
尖叫的女人逃走后不久,数辆警车停在了这栋违规建筑物旁。
躺有尸体的现场被拉起的警戒线封锁,出租屋周围则挤满了从附近赶来的围观群众。
以及正巧结束旅游心满意足地归来的房东太太,正黑着脸出现在现场,对警察骂骂咧咧一通,后又因为气不过,觉得房子里死人太晦气,影响到以后的出租,再加上还没收到死者拖欠的房租,便气急攻心,气得当场口吐白沫而被送进医院。
至于我,则作为案件的第一发现人,被请进警察局里协助调查。
微风拂面袭来,而萦绕于鼻尖的却是那股退散不去的尸臭。
这个夏天,开始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