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薇儿,在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动摇了吧,当她从我的眼睛里,发现那里面野兽一般的自己之后。
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她看见我之后那迅速灰暗下去的眼神,到最后完全就像之前在地下,我父亲的那双眼一样。仅仅是这一眼,就又把我拖进了记忆的漩涡里。
甚至那本已经被地下的黑暗所覆盖的,更早的记忆。
然后就想起了,眼前的这个人,曾经和我讲过的一段话。
“我们一直用着额下的这双眼看着外面的世界,却又一直忽略着眼睛后面的东西——我们的意识自身。繁杂的浮世不停地从双眼直通着我们的思维,让深处其中的我们不停地认知着,改变着,直到我们的意识在它的渲染下终于成型......殊不知,它既可以是生来历世的轮影,也可以是万劫不复的恶毒,然而是或是非,可能都要等到回头的那一天,才会知晓吧,我们自身,还有一路走来的记忆,究竟是生的凭证,还是死的罪因。”
这难懂的东西与我此刻遭遇的情景可能并无联系,但是从我身边,爸爸的眼神,再到薇儿此刻的眼神,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想必当初的爸爸和现在的薇儿,无疑就是悲哀地发现自己是如何被眼前的世界所毒害的那一类吧。
毕竟曾经,薇儿也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甚至比我还可爱的女孩,眼神清澈得像高原的湖光,时不时泛出最适合文学少女那样恬淡的忧虑,可现在,却也沦落成了装满血光的样子。
“喂,小城,你不觉得这样去看待世界很不公平吗?我们明明这么幸福地生活着。”
记不得是多久之前了,薇儿拿着书和我分享了上面那所谓文学世界的东西之后,这样跟我说到。
但是薇儿,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对现在的你来说,更加地不公平吗?
果然是有的吧?
否则我也不会看到你这时羡慕的眼神,对着同为感染者的我,投来羡慕的眼神。
所以你也开始,不计后果地改变了自己吗?
就像现在这样?
但是现在的情形已经由不得我再东想西想了,电梯外的人开始继续行动了起来,熟练的样子似乎是早已经筹备好了下一步的计划,他们满腔严肃的低语也惊扰到了薇儿,于是她进来了电梯了,在众人的注视下,捏着笔,进来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然后漫不经心地和我打了招呼。
“woo~ cute girl, how are you? ”
这时她眼里的悲凉已经消失,突然没理由的淡然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可是她立刻又抛来了另外一个问题。
“Do you want to leave here?”
我继续保持着沉默,并且说实话我现在并不想离开,因为我想再多看她一会,想在她现在野猫一般的举止中,找到一点过去的影子。但是在她没有认出我来之前,这种想法似乎很难实现——如果她始终把我当陌生人并且用英文和我讲话的话,根本没有让她重拾过去的理由吧?
要和她相认吗?用现在穿着裙子,裹着丝袜的我?
只是想想就胆怯了,反而是这个原因,让盯着她发呆的我,暴露了自己的脖子。
发现我也是感染者之后,薇儿笑了。
果断地伸出拳头,砸在了她手边的楼层表上,门就这样关上了,我的身份,也从可爱的女孩子,变成了同类。
所以做出了我不用出去也没关系的判断吧。
“話しませんか?”
见我不说话,她又换成了日文。
接着又到我面前挥了挥手。
“喂?听得见我说话吗?”
“哥老倌?”
听到这里我发现不能再发呆下去了,再不说话,薇儿嘴里不知道还会冒出怎样的方言来,理科不好的她这方面就是异常地厉害,搞不好到时候粤语什么的全都会来一次。
让现在的我们来做那种事就真的太可悲了。
“嗯?”
“你也是,被弄到这个踏踏住实验的蛮?”
“不用...特意说四川话啦...”
那种方言又夹杂着普通话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看着已经一副惨状的她还要和我讲这么滑稽的对白真是忍不下心来,于是对着她微笑了一下之后我回答说:“我是来检查身体的。”
“哦?是吗,被照顾的真好呢?是哪位社会名流的女儿吗?”
“不是......我只是,做了抑制这个印记的实验然后...才来检查身体的。”
“嘿嘿,那我们差不多嘛,他们也想把我的脑子‘移植’出去,看看会不会出事才把我带过来检查身体的,不过被我听到了,于是就......”
人脑移植?
看着我惊恐的眼神,薇儿嬉笑着摆了摆手。
“喂喂?别做出那种害怕的表情嘛,我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一开始看你的打扮,还以为你是日本人呢,对了你要去几楼啊?”
几楼?因为薇儿的话我才想起来,自己正处在迷路状态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虽然从他们手里跑出来了,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该往哪里逃啊。”
“去地下吧...如果可以逃到地下的话......”
我随口说了这样一句话,因为单是从逃跑,不被抓这种角度来讲,去地下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一旦回忆起那半年的流亡生活,我就语塞了。
“嗯?地下?怎么了?”
“没...还是不要去的好,虽然可以活下去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你一个人的话实在是太......”
“我就是想活下去啊,心疼我一个人的话,就和我一起吧?”
邀请...
收到了,回去噩梦的邀请。
“刚开始就觉得你好像我的一个朋友,所以我想,我们一定可以...相处得很好的。”
“不了。”
我摇了摇头,不敢看薇儿现在的表情,然后小声地补充着。
“我不想,再去那里了。”
“哦,这样啊。”
看到这样摇摆不定的我,薇儿就是这样一个轻描淡写的反应,接着我抬头,正好撞见一个颓散下来的微笑,那一脸疲劳的样子,仿佛在向我宣告,要多勉强才能让我看见刚刚的薇儿,而且就那一会,似乎就已经用光了她全部的热情。
她按了顶楼。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还是不要去了吧。”
“可是...你去楼顶干什么啊?”
“还能干什么啊?难道你愿意被挖掉脑子做实验吗?”
门开了。
“逃不掉的话,还是痛快点比较好吧,你说呢?反正楼下应该已经是层层把守了,我没可能逃得掉的。”
薇儿还保持着背对电梯门的姿势,看样子完全没有考虑到楼顶会不会有人。
但是门一开我就看见了,卡瑟琳,还在楼顶上。。
“嗯?两个小东西在讲什么呢?逃跑?小家伙难道说你想逃跑吗?”
我?
一头雾水的我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被薇儿掐住脖子抓到了身前。
“谁?!别过来啊!!退后!!”
她又开始大喊大叫了起来,并且...拿我当了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