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续 第十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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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纵着机体转身打算往森林深处离开,尽管根本不清楚方向为何,还是一味地遵循着内心的冲动准备殊死一搏。
但我才刚走出两步,身后便响起了长船机体发出的活动声,紧接着辉夜的机械腿就被一股力量向后拉扯住了。
「你想去哪儿?」
从扬声器发出的陌生女声令我一愣神的片刻间,性能全面的长船·终型便借力流畅地站起身子,随即拦住了我的去路。
「给我闪开!」
先被对方摆了一道,现在又想妨碍自己的逃脱之路,怒火中烧的我猛然踩下踏板就往面前的长船撞去——
老练的对手自然并未惊慌失措,而是敏捷地张开机体的双臂架住我未能起势的撞击,
「滚开啊!你到底还要妨碍我多少次才满意啊!」
被夺去容身之所的不甘,一次又一次不能如愿的愤恨,全部在这一声怒吼中倾泻出来。
「咚!」
我的话音刚落,强烈的冲击力就从机身上方传来,没等我反应过来,长船的下一发铁拳就往辉夜的首部监视器挥去。
「嘁!」
不顾驾驶舱的剧烈震动和荧屏的闪烁,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即刻与长船扭打在一起,巨人的钢铁之拳砸在同样坚硬的机身各处,彼此的接触通过金属传声如同海浪般一响接着一响,不一会我们两人的攻势都变得衰弱下来,直到重新恢复到相互架着对手手臂的姿态,恐怕对方也和我一样被机身晃动和耳鸣整得头晕目眩了。
「我说,伊吹诗乃,这样下去没玩没了了,出来我们继续打吧」
让人倍感滑稽的对殴的最后,出乎意料的话语从扬声器中传来,随即我自知地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这可是我最后的机会,谁会要和你肉搏啊,蠢货。】
就在我思考着要如何利用这个机会时,对面的长船居然在战斗中打开了驾驶舱。
「你这家伙,疯了吗?!」
「怎么样,你不是没打够吗?」
原本即使近身战也无懈可击的长船此刻露出了最大的破绽,我只要轻轻转动辉夜的内置机枪,那么这台HMA里唯一能打出实弹的武器就会让长船的驾驶员毙命,然后,能让我逃脱这个牢笼的大门就会再次向我打开。
可是我终究没有那么做,当驾驶长船与我交战的少女灵活地跳下HMA,随后摘下了战术头盔的一刻,那一头披散开的黑色长发几乎让我连呼吸都忘却了。
【公主……辉夜一样的……公主】
明明那是如墨般的漆黑,对我而言却反而像是在无明的漆黑之夜中所能仰望的唯一光辉。
我似魔怔一般,不由自主地抓了抓自己干涩的枯草色头发,仿佛是在借用头发对头皮的拉扯感来验证所处的现实。
不知不觉间,我也走下了辉夜,与黑发少女用血肉之躯在地面伫立对峙。
「伊吹诗乃」
眼前这位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女用认真的语气喊出我的名字,并摆出了标准的格斗姿势。
【不要被骗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它所给予你的希望,只是为了让你品尝其破灭后更深邃的绝望。】
将内心的波动按捺下来,我随后摆出了同样的格斗姿势,就像平常训练时一样,没有人会对自己手下留情,想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打倒对手。
很快,黑发少女率先朝我靠近,连续用直拳试探和挑衅,由于动态视觉完全跟得上对方的动作,我连防守都不需要多积极,基本上全靠闪躲就轻易的化解了对方的攻击。
SI-2CC的药效仍然作用在我的体内,只要我稍作调整就能完全进入实验时的状态,在一轮攻防下来,摸清楚对方进攻能力后,我立刻打出了一套对付预备科那群家伙无往不胜的组合拳。
比我高上不少的黑发少女显然被我突然的反击给打乱了节奏,但她同样出色的反应能力和身体条件并未让她露出致命的破绽,眼看这轮进攻没法达到预期的效果,我只好抓住机会将最后一记斜拳的拳松开为了掌,弥补了臂长的劣势,顺利划伤了对方白皙的脸颊。
重新拉开距离之后,黑发少女脸上被划开的伤口逐渐冒出了血红色,望着那张与战场一点都不相配的绝美容颜,我一瞬间居然诞生出仿佛破坏了一件完美艺术品的后悔心情。
「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然而对方看起来并不在意,轻轻用手背擦去溢出的血液,不合时宜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并非自信的笑容,也不是对他人的嘲弄,但不知为何我却惧怕着这个笑容,不知不觉间攻击性的冲动又占据了大脑。
「速度很快,伊吹诗乃,但这不是你应有的」
伴随着飘散在空气中的悦耳女声,声音的主人重新摆好了格斗姿势,只不过这回不再是标准的拳击姿势,反而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姿势。
「我会……」
「别废话!」
不敢去听对方说出的话语,不敢去正视自己面前的绝路,为了不被拒绝便抢先一步拒绝他人。
矫情也好,懦弱也罢,早已破破烂烂的内心无法被缝补起来,也经不起更多的蹂躏了。
打断对方话语的同时,我俯下身子飞快地冲到了黑发少女的怀里,想仅靠一击便遏制住她所有的行动,结果对方根本没有像我预想的那般缺乏反应力,反倒是侧身闪过了我打算掐住其脖子的一击并用手往我前进的方向一带,随后本身就难以控制前冲力量的我狼狈地跌倒在了地上。
形式瞬间逆转,没等我起身,对方就依靠强有力的双手和膝盖施展了擒拿技,把我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臭**,我要杀了你!」
精神已然进入药物刺激造成的战斗状态,攻击的冲动无法释放出去,反而被外力所控制住的身体内此刻仿佛燃烧着火焰一般,紧接着我浑身上下都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如同针扎一般痛痒难耐,牙齿咬破嘴唇所涌入的甘甜味让大脑愈发的混沌。
「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缤繁吵杂的学校里,忍受虚伪狡猾的同学倾注恶意的暴力。
如同人迹罕至的小巷中,目睹视若家人的小狗被拎起时的伤痕。
还有曾是容身之所的地方,自己如同自暴自弃一般刺出的刀刃。
在我12年的人生中,每一个诞生极致痛苦的场景如同幻灯片一样不断闪回,所有的负面感情都想要从这声哀嚎中释放出去,可是施于身体物理上的痛苦却不断把与我相关的一切定格在这绝望的现实里,就在我不堪身心的双重重负想要用脑袋撞击地面时,身体却被一双臂膀抱了起来——
失去控制的肢体连同眼前的景色翻转了一周,拂过眼前的黑色剪影伴随着短暂的悬空状态一起落下,并在身体重新和地面接触的瞬间替我抵挡了撞击。
我们两人因为武断脱出机体而未能调整好平衡的两台HMA由对抗的架势轰然坍塌,正好倒在方才我所在的位置上。
面对此情此景顿然松弛下来的精神导致身体又陷入了另一种极端疲倦的状态,我只得趴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两台叠压在一起的钢铁巨人。
她是为了救我吗?
不对,就像博士他们总是会在欺凌进行到一定程度时阻止其他人,为的仅仅是能在更加痛苦实验中多坚持一点时间罢了。
不会再被欺骗了,能够实现愿望的只有自己,不要再品尝被人背叛的滋味了。
我咬紧牙关,忍耐住身体各处的异常反应,挣扎着起身往辉夜的所在赶去,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被她迷惑脱离HMA的,但现在被压在底部的刚好是长船,我的机会依然没有彻底湮灭。
「住手吧!伊吹诗乃」
不争气的身体又一次被少女牢牢地压制住,再动弹不得。
「滚开啊,你到底想怎么样,有种你杀了我啊!!!」
「我知道你的经历,知道你的故事,我能理解你」
仿佛连心跳都骤然停止了一拍,我不断反抗的身体也在那一刹那平静了下来,呆滞了半晌后我才竭尽全力从口中挤出一句自认为算得上反抗的语句,
「……骗人」
「快乐的理由不尽相同,若是不能创造美好的回忆,不能与他人拉近彼此的距离,那么即使是近在眼前的快乐,人也永远不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我……为什么要理解你,又为什么要被你理解,他人和回忆,没有一样东西是好的」
无法被他人的快乐感染,我所见到的,似乎都是那些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微不足道,这样的人,却比比皆是。
「可是悲伤和痛苦都是一样的,只有这样的感情大家才都差不多,你最难过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我的话啊,先是难以抑制剧烈波动的负面心情,气短胸闷,最严重的时候可能还会哭到声嘶力竭,哭到休克,然后郁郁寡欢,呆呆地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好像时间静止一样过了好久好久,仿佛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我停止了挣扎,把头缓缓埋在了自己臂弯当中,也许此时的我无论从造型还是内心上,都如同断线的木偶一样,支配行动的疯狂和澎湃的心潮都逐渐归于死寂,
「没有色彩……从她不在了之后,世界早就该苍白无物,疼痛,也都习惯了」
本该如此,不是吗?那我有为何,会在今天选择这样毁灭性的行动?
最先回应我的是她仍未松开的怀抱,紧随其后的才是温柔的话语,与她干练坚强的形象所不符的温柔——
「真正的疼痛,是无法习惯的,但就像伤口一样迟早有一天会愈合,然后,留下的疤痕。随着时间流淌即使忘却当初深入骨髓的疼痛,但那消失不掉的疤痕就像你那块不再光滑的皮肤一样,它所代表的沉重与决意可能会改变你习惯,改变你的人生」
「那……那……我……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我的悲伤……我的愤怒……不甘……还有,我的心心念念……」
我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一切,本应结束,却又束缚着我,挥之不去的阴影,他们都何处可寻?又该去往何方呢?
「悲伤的事情,根本就无须触及生死也会存在」
我的身体被有力却也温柔的双手缓缓托起,直到距离黑发少女的面庞不足10厘米的位置,对方与黑色长发形成异样美感的暗红色双瞳宛如从她口中飘出的话语一般摄人心魄。
「无果的恋情,来不及传达的话语,不被人所接纳的正确,还有与本愿背道而驰的相互伤害……没有人不会悲伤,所有人的悲伤都是一样的痛苦,悲伤的事情无处不在,不过是多与少的问题,但正因为躲不开,所以我们才不能永远都只看向它……」
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岁的她此刻就像我的母亲曾经那样温柔地搂住了我,明明感到既安心又温暖,但她脸上自然流露出的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却仿若在诉说着她自己的故事。
「本来生命中就充满了遗憾,你可能会觉得你的人生中没有遇到过一点好事,但那是因为即使有过,那也都成了过去时,再怎么美好的东西停留在过去都只能让人感到惋惜,而悲伤痛苦的东西停留在过去也依旧会是令人难受的疤痕」
「所以我们才会追求所谓的幸福,美好的事物,因为幸福从来不是在终点才能收获的回报,而是存在于追逐目标的过程当中。复仇也好,回报谁人的恩情也罢,就算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人也终究是要往前看的,即**追求的事物到最后发现是幻影也无所谓」
「毕竟我坚信在过程中会诞生比结局更美好的宝物,所以,伊吹诗乃,不要哭了,这幅样子浪费了你漂亮的眼睛和可爱的脸蛋呢」
黑发少女轻轻捧住我的脸颊,温柔地用拇指拭去了不知何时开始滑落的泪水,在这个毫不讲理的国家里,和我一样有着醒目异色头发的她,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来到我的面前,我此刻不由得知,但就像隐藏在黑暗深处中的门扉被敲开了那样,躲在门后那个最脆弱的自己也终于鼓起勇气传达出了根深于本源的愿望——
「我想把我的梦想分享给你,我想告诉你我需要你,即使这个国家拒绝了你,我也依然会接纳你——」
我根深于本源的愿望,我如今一切表象最初的感情,那曾经喊得声嘶力竭也无人回应的,渴望一个怀抱的求救声——
「即使全世界都与你为敌,只要有我在你就会所向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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