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呃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我的梦境逐渐崩塌，这不祥的信号已然向我预告了我即将面对的现实——
昏暗的车辆内部，十来个人影蜷缩在各处，侧前方的一人看上去像是受了伤，口中发出难以抑制的悲鸣。
【这是哪，怎么回事？】
仿佛这一睡就睡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我打算先直起身子改变现在这个别扭的躺姿——
「别起来！」
身体被人用力压住的同时死党的警告也传入了我的耳中，
「凌？」
没等我问出如山般堆积的问题，数发从脑袋上方穿过的子弹在某种程度上就解释了一切， 车辆两侧披挂的黑布因此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弹孔，从中透出的日光反倒是将车内的空间照亮了不少，我也得以看清自己究竟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如我猜测的相差无几，尽管车内的乘员基本上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但这并非运送伤员或者尸体的卡车，唯一肩部中枪哀嚎的士兵也随即被旁边的医疗兵给照顾上了，而认识的人只有凌和枢在车上。
「司机怎么样？」
「没死！」
伴随着枪声在进行的对话给我们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坚强的卡车在拐过一个弯后立刻就没有再遭受攻击了。
「雨明，真羡慕你在哪都能睡着的强大心理素质啊」
枢笑眯眯地爬到了我的旁边，伸出脑袋俯视着我说道。
「你以为我想啊？你闪一边去，凌，我们现在不是往桃华基地返回吗？」
我没好气地把那个傻蛋的脑袋拨开，朝另一名比较靠谱的死党问道。
「……我们的伤员是回桃华了，但我们恰恰相反，我们的目的地是和去围剿炮兵营的先遣部队会合，没有枪声了……现在大概刚出云阳城」
和精力充沛的枢不同，此时的凌看上去略显疲惫，在城内战斗的后期，小队长的职责或许让他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我抬手摸了摸额头上贴的纱布，不禁惊讶方才仍在昏迷状态的自己没被当成伤员处理，
「我们中队有谁回去了，深羽她们怎么样了？」
「全都没回去，就连三浦都和我们一样，不过他的伤可能还没你重……你睡了差不多5个小时，现在大概已经下午6点了，我们已经是最后一批离开的人了」
我顿时哑口无言，久久不能把所惊讶的问题按优先度先后问出，
「就这么离开了吗，不把云阳拿下？」
凌叹了一口气，随即也彻底伏下身子把脸凑近了我耳朵旁，为了将身体藏在稍微能安全一些的卡车金属车体后，几乎全车人都是这副谨慎或者叫怕死的样子，乍一看去还是挺滑稽的。
「武莱的狙击手朝你开了一枪之后估计就撤退了，她算是最后一名，但武莱留给皓月人的武器实在太多了，现在还不是时机，否则又要造成无谓的伤亡，我们原本是要乘更加安全可靠的装甲车离开的，结果车子愣是被没事找事的皓月人给炸了」
「呐，我早就觉得很奇怪了，武莱这么多武器装备到底哪来的，就算不是从本岛，从北大陆要运过来也没那么轻松，结果居然富余到能武装几乎整个云阳城居民，而且皓月人为什么要对御雷动武，明明和平条约，甚至同盟条约不都在签署过程中吗？」
「刚才夕夏和风间上尉她们也说过这个话题，我隐约听到云阳所在的这个区域是属于皓月的独立力量之一，感觉你的母国说不定面临着分裂的危机呢」
凌认真地向我解释，尽管没有丝毫多余的意味，但「母国」这个词仍让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如果不是武莱和御雷互相牵制，现在可能早就没有皓月这个国家了，如果两个霸主级的国家乐意，那将皓月一分为二然后各自占据一方，在丑恶的政治层面上也并非不可能。
「想那么多也没用啦，反正我们只要执行任务，把敌人打到爆就对啦」
枢将双手枕在脑袋下，又做出了头脑空空的发言。
结果被他营造的弱智氛围所感染，我和凌随即也模仿他的躺姿，身心放松地与他躺成一排，在战火中抓紧时间享受着的一片微小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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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点日光也在卡车的行进途中消失了，我们来到「临时集合点」时，天空已然月明星稀，晴朗日子的夜晚温差也令我们感到有些不适，然而最让我们觉得不舒服的还是这个营地的简陋——数条纵横交错的战壕，围成一圈但又遍布缺口的铁网栅栏，以及摇摇欲坠的瞭望塔……这里分明就是用来阻止敌军进攻的临时防卫线。
【深羽她们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住下去啊……】
即使已经成为了军人，但在我眼中她们仍是爱美爱干净的年轻女孩，即使她们都有着远超乎我想象的坚强，但我也仍希望HMA驾驶员这个某种意义上更加「高贵」的身份能给她们更好的生活，眼下这幅光景则是对我美好幻想的一次打击。
【自己怎么样都好，至少她们……】
「皆城雨明，悠木凌，天见枢？」
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六名士兵围着一个少尉军衔的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于是我们三人见状立刻敬礼等待长官的指示。
「跟我来」
简洁地吐出三个字后，对方一行人便回身朝战壕的方向走去，我们也只得乖乖跟了上去。
热闹的防卫线此刻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忙于搭设住所和解决晚餐而来来往往士兵络绎不绝，在与我们交错的时候纷纷借着敬礼的时机来回打量着我们，仿佛依然无法融入于此的感觉令我有些无奈。
「雨明，这些军官是什么来头啊，衣服都好干净」
枢低声的耳语随即也让我发现了这一丝反常，若是在四周随便扫上几眼，刚经历苦战和跋涉的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身上的穿着还不少破破烂烂的，比如我。
而这名军官和随从却相当整洁，分明就是刚换过衣服或是没有经历什么像样战斗的模样，不由得让我猜想到底是哪位指挥官。
我们穿过了数条战壕后便进入了指挥区，那名少尉在指示我们进入其中一个覆盖着巨大顶棚的「房间」后，转而走向了另一条岔路。
或许是听到了门帘外的动静，房间内的成员也有了动作，不等我们拨开门帘，活泼版的伊吹就率先钻了出来，
「学长！人家好想你啊」
「别忽然就抱上来啊，我身上都是灰呢」
「哦，请离我远点」
伊吹用一脸吃到坏东西的表情把我推开，她在热情的迎接后便立刻转身招呼房间里的同伴出来。
然而，今天伊吹表现出的那种反常，即使不在现场的其他人无法体会到，但作为当事人的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法释怀，现在这个仿若无事的伊吹也不禁引发了我的担心。
【没有什么比逞强更叫人担心的了，大家皆是如此。】
不过眼前我们中队全员生还聚集在一起的场面还是让我放下了不合时宜的疑虑，夕夏等人见到我们三人也顺利会合后立刻让简陋的棚子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你们好慢啊」
「对着这桌食物等你们等得有多辛苦你们知道吗？」
吉田和他的小跟班故作不满地指着桌上摆满的军用口粮，那副明明也挺高兴却不坦率的模样令我们所有人都笑成了一团，当然也不乏两个眼圈泛红的女生，在凌坐到了天舞身边之际，她偷偷擦眼泪的动作也映入了我的眼帘中，回想起差点丧命的天舞，我不由得安心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即坐到了笑逐颜开的深羽身边。
等我们围着圆形的桌板坐成一圈后，夕夏便站到了正对门位置的圆桌旁边，朝我们举起水杯，
明白含义的我们也将身前的水杯倒满了在这片沙漠里显得格外珍贵饮用水，以它来代替不适合我们的酒精，并一齐朝夕夏举起了杯子——
「在用餐前我想跟大家讲一些话」
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酝酿，夕夏的目光不断游离着，同时上不断变换着细微的表情，过了将近十秒钟后，她才郑重地向我们开口：
「首先……谢谢大家……谢谢你们都在这对我们来说既是实战层面的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最困难的一次任务中挺了过来，在我看来，你们都活着就是任务最大的成功……」
夕夏罕见地因为情绪波动而变了声调，被她的真挚所感染，我们自发地为这位越来越像真正领导者的少女送出了掌声，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长的时间要成长，可我们又想尽快能保护我们想要保护的事物，迫不及待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正因如此，在我们能够真正独当一面，让我们手中的武器发挥最大力量之前，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仿佛是对我说的话，夕夏用缓慢的语速说到「保护好自己」时，目光稍稍往我的方向偏离了一些，
「关于这次云阳城的清扫任务，出现了太多制定作战计划前没有预想到的情况，以致于包括我在内的队员们，可能对自己的表现有所失望……有些事情我们无法左右，对内对外都一样，但是我们做好了我们自己该做的，即使一度出现混乱一度出现败势，竭尽我们的所能，在渡过难关之后这些都会成为我们宝贵的经验。我们必须要对自己更有信心，我们是奈原军高即将最早毕业的一期学员，我们也会是最强的……所以，再次感谢大家，感谢你们每个人的顽强能让我们整个中队能完整地聚集在这里」
随着夕夏朝我们做出了九十度的鞠躬，我们的口中不由自主地爆发出了喝彩声，接下来，经久不歇的掌声被杯与杯的碰撞声取代，我们开始了朴素却又温馨的，只为我们自己而举办的庆功宴。
「呐，夕夏，我们为什么不是回桃华基地，而是往这个方向来了？」
在大家插科打诨构筑的晚餐气氛中，我一边啃着坚硬的干粮一边向夕夏半认真地问出了所在意的问题。
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声音分贝并不大的这个问题刚一提出来，就让在座的至少一半人都安静了下来，夕夏也是在放下手中的食物后才认真地开口回答，
「因为没接到下一步命令，所以我也不好做确切的说明，但聚集在这里的是进攻云阳城的主力部队，包括指挥官们也在，至少能确保这儿是比较安全的地方。至于为什么来这，那可以肯定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和先遣部队会合，下一步可能是要再集结兵力回攻云阳，不过在此之前要搞清楚这个规模不小的城市的政治性质，要定性里面的人到底是属于平民还是武装力量，这点可能要花一些时间」
夕夏一贯逻辑清晰的说明宛若给我们吃下了一粒定心丸，正当我们又要恢复到轻松悠闲的状态时，门帘蓦然被人掀开，一名有些眼熟的军士长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少校请你们全体到指挥部来一趟」
无视我们的敬礼，对方冷淡地传达命令后便伫立在原地，似乎是在等我们即刻动身。
尽管是命令，但是门帘外分明还有着复数人影的排场，以及正好选在这个用餐时间把我们叫出去，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请问是桐远少校的命令吗？」
「有你提问的份么？」
对方十分不客气地顶回了夕夏的问题，并往前走了一步借着身高想俯视夕夏，同时脸上还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表情，
【这家伙！】
就在我差点要冲动上前挡在夕夏和那个不安好心的家伙之间时，夕夏却是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子朝我们开口说道，
「看来没什么事，我们大家继续吃饭吧」
「喂！臭**你没听……」
听到夕夏的发言而面色一变的男子见状便伸手拉住夕夏的肩膀，然而仿佛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夕夏瞬间就抓住了男人触碰到她的那只手，随即一气呵成地使出了一记过肩摔——
仅身高上稍微占一点优势，身体单薄的军士长面对从小在军营长大的夕夏，结果自然是被华丽地扔在了地上，碰巧砸到的桌子往一边倾斜，桌上食物和饮用水转眼间便朝他迎面倒来。
「啊，不好意思，这是条件反射……然后，我们不是正规军，你最好搞清楚至少你没有资格命令我们」
像是要把今天积攒的怒气都发泄出来一样，一向冷静的夕夏就这样做出了惊人的举动，然而无论是地上那个家伙的狼狈模样，还是夕夏随后的发言都没有令我感到任何不适，一想起今天白天正规军在关键时候的作为，我是确确实实能从夕夏的言行中获得解气的效用。
不过，事情才刚刚开始，门帘外的人听到我们造成的声响后立刻就有所反应了。就在夕夏扭头注意门口时，被他放倒的男人伴随着口中吐出的恶言，猛然坐起身子并掏出了武器——
「夕夏，小心！」
由于距离和位置的关系，我一直警戒着对方的行动，结果也一如我的猜想，甚至还没看清对方拿出的是什么，武器就被我一脚踢飞了，同时我也把夕夏拉到了身边。
而在下一秒钟，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便举枪冲了进来，这一幕不禁让我回想起了刚到奈原军高时欢迎酒会上的「惊喜」，只是不知道这回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
「臭**，这回你还狂吗？」
倒地的军事长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随即爬起身子朝夕夏再次靠近，不过这回，我举起的手枪再度阻止了他的举动，
「请离我们队长远一点」
以我的举动为开端，中队的其他队友也都拔出了随身佩戴的手枪，由于军方没有给我们进行安顿，全部都是直接被带到这个房间里，因此我们的随身装备依然没有离身，转眼间，12只漆黑的枪口以压倒性的数量同样对准了不善的来者。
就在对峙局面刚刚形成之际，安静下来的空间内开始清晰地传来皮鞋踩踏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影掀开了门帘——
「水原军士长，你是怎么执行我交给你的命令的？」
一名看上去颇为年轻的上尉刚一进门便直接看向了被我用枪指着的军士长，被眼镜的镜片隔开的目光即使没有对向我，其中包含的冰冷杀意却反常地暴露无遗。
「杉并上尉……我……有传达……但是这群小鬼没有接受，还主动挑衅和我们起冲突」
不要脸的男人就像小孩被欺负后向家长告状一般，既滑稽又叫人无奈。
这名戴眼镜的金发上尉自然没有听信他的一面之辞，可他反驳军士长的话语却叫我大吃一惊，
「哦，起冲突？面对长官还不放低身段，被教训了还敢反抗，甚至用枪指着长官，你这条捡回来的命是不是用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