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抱歉,少尉,我其实没有那个意思,皆城雨明少尉,请听我说」
「我已经来到你面前了,让你的部下退下去」
从她口中的「大小姐」便能明白,这名女性很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笼目一族作为侍奉御三家的一类人,绝对的忠诚之下是对直接或间接杀死自己主人的深羽的怨恨,难保对方会做出什么事。
【没想到来者的目的居然是千晴,还知道这么多事,这并不安全。】
与自己想的有所不同,于是我示意深羽一起退到装甲车之间,防止左右两边的密林里会有突然袭击。
然后,只见兰干脆地挥了挥手,让部下全部散去,随后才缓缓地说道,
「我们想请你们把羽佐间千晴小姐的尸体交付给我们」
「!」
刹那间就感受到了深羽因与我接触而传来的颤抖,按她的性格本应该离开我的后背并到合适的地方警戒这些刚才还是绝对敌人的人,可现在我的妹妹却仿若浑身都是破绽。
「作为交换,大小姐吩咐我们保护下来的两位记者也可以交给你们」
【两位记者?难道是……】
「是中沙小姐和田野先生吗?」
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兰轻轻地点了点头,
「应该是叫这两个名字」
千万思绪又在脑海中浮现,我强忍下那又要迸发的悲伤,暂时不去往深处思考,而是偏过头去看向深羽,征询的眼神。
「深羽?」
「同意她……」
「嗯?」
「我来吧……」
深羽眼眶泛红,紧紧地抿着嘴唇从我身后走出来。
「我们答应你们的条件,请先让两位记者出来吧」
不再像对我那般客气,兰冷冷地望了深羽片刻后,便和旁侧我们所看不见人的地方打了一个手势,很快两名我们所认识的男女便从密林中被带了出来。
值得注意的是,不仅看不见什么明显的伤痕,就连绳子眼罩什么的也并未看见,两位精神状况还尚可的记者基本就是处于四肢和五感都自由的状态。
「田野先生,中沙小姐,你们没事吧?」
「啊啊,皆城少尉,我们没事,太好了,上尉也在」
两人一见到我们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不过下一秒钟,他们的脚步就被身后的人强制停止了。
深羽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回我们所在的那台装甲车的后一辆,不顾小队长的劝阻,执意要将千晴的尸体交付给对方。
深羽没有理会部下,亲自抱起了千晴那盖上了白布的尸体,单薄而又孤独的身影一步一步显得有些吃力地迈向兰所在的地方。
「作为战功的最大证明,理应把敌方首领的尸首带回去,然后啊,进行一系列报道和宣传,对敌我双方的士气都分别有很大的正面和负面影响」
「但是啊,我们不可能那样对待千晴的吧,即使她,已经不在了」
我陪在悲伤的深羽身边说道,并与她一同送别千晴最后一程。
「所以,像这样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选择了家族的她,最后的归宿未必就应该是塞雷纳利」
话语带着怀念与不甘,深羽紧紧咬住的下唇已然溢出了一丝血红,充满了对曾经挚友的爱与恨。
「单方面的心灵相通……」
我不由得叨念出了所听见的那一句代替永别的话语,而深羽这一次,没有再接上任何一句话。
自从深羽亲眼看见了原本从市政大楼坠落的我,实际上却安然无恙地躺在软垫上时,我想她也便已经明白了很多。
再到如今,见到了那两位可能在混乱中被保护起来,最终又交还到我们手上的记者们,仿佛那个永远让我们捉摸不透的少女连自己的尸体都将被带走也给预测到了。
一切又都和千晴想要留给深羽的那一点小小的补偿遥相呼应,因自己的死而对深羽造成伤害的微小的,残酷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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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仿若人生行走了无数年月般漫长,每一步留在大地上的脚印都像我们与千晴的回忆。
可即便积累了无数时光的感情,却也终究没能让我们读懂那个不可思议的女孩,甚至就连属于她的扉页都才在这几天里,第一次翻开。
低着头的深羽停住了脚步,双手僵硬地向前伸出,而对面的兰则难掩情绪地红着双眼,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具单薄的人体。
「谢谢」
「她的发带……可以吗?」
深羽的手仍未放开,直到对方缓缓开口
「虽然我不想……但大小姐她,或许期盼如此吧」
兰给出了暧昧的态度,随即深羽颤抖地掀开白布,从千晴黯淡无光的淡黄色发后解下了那条总是编织成宛如蝴蝶一样造型的红绳,属于塞雷纳利独一家巫女的装饰。
「永别了……」
仿佛千晴仍未消散的灵魂的回应一般,一阵暖风吹过,重新将被掀开的白布回归逝者苍白的面庞,而深羽手中的红色发带却被牢牢缠绕起来,好似任何事物都无法带走它一样。
「告辞了,两位」
一切仪式都结束了,兰又恢复了冷淡转身打算离去,而我在最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
「这些,都是千晴安排好的吧……比如,用遗书之类的……」
与其相信这样的巧合,倒不如相信一切都是千晴运筹帷幄的安排,战争史上确实存在着即使军师阵亡,依然以此作为一部分而继续自动进行的计谋——
即便这份神机妙算只是为她独一无二而又伤害了的挚友一人而行使。
「……还有一个东西」
兰有些犹豫地示意我伸手拿出她外套口袋中的东西,而当我照做后却惊讶地发现这是以爱智城为中心的区域地图。
「上面的标记……是什么人的布防和埋伏吗?」
「对你们来说是除了我们之外的另一个敌人,事情就这样了」
这一次再没有犹豫,兰带着她的手下,打算重新进入密林中,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千晴她,吩咐过的吧?」
最难揣测的终究是人的感情,即便是千晴这样聪明的人也是一样觉得棘手吧。
不想让深羽对她抱有任何愧疚,即便是被怨恨,也好过伤心,这就是那个死去的女孩最后留在世上的偏执。
「反问,知道这个答案……还有什么意义吗?」
兰没有回头,仅仅是放慢脚步给与我不算答案的回答,
「如果当时,你能早点发现,并阻止大小姐的话……不,如果当时,出现在大小姐面前的只要不是你的话……」
我长叹了一口气,绝望又一次在心里萌发,
「一切本应都能挽回」
兰的背影消失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围了我。
【千晴的事情,光有力量是根本解决不了的,那么,这样的悲剧又要如何避免呢?】
「哥哥」
不顾众人的视线,深羽温暖的怀抱将我冰冷的思绪重新融化,也许,新的希望也在这一刻诞生了。
「都结束了,哥哥,这不是谁的错」
【一个人是做不到的,明白了这点的话,就两个人一起吧,和深羽一起的话,一定会有什么改变的吧。】
「否则,我是该原谅千晴,原谅自己,还是原谅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呢?」
【不,已经改变了吧,孤独一人的我眼中所见的只有一成不变的悲伤世界,而她的出现,早就给这个世界添上了色彩……】
「这只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6个人终究要长大,会有将曾经的想法贯彻实际的一天,而她选择了如此,并且,她没有去伤害哥哥你,只是如此,不就足够了么?」
我和深羽渐渐地从拥抱中分开,同样回过身去,走向等待着我们的同伴那儿,如同选择了那边的千晴一样,我们终将回到自己的归宿,回到自己的容身之所,
「不管怎么样,这里,已经结束了」
是啊,就像深羽所说,已经结束了。
无论是爱智的雨,还是自己对千晴复杂的感情,都在这个季节消逝之际,躲在迎接仲夏的艳阳满天之前,落下了帷幕。
「雨明,深羽,那张地图我来处理吧,肯定是保皇派还没及时调度的伏兵吧,诶,诶,你们怎么又抱上了」
「你们两个小屁孩,多少注意一下周围啊」
「明明是兄妹……这个可不能报道出去呢……」
看着吵闹而个性丰富的同伴们,往后的很多日子我也许都会想到——
千晴在那边,终究还是找不到能让她打开心扉的同伴吧。
所以才会选择以这样别扭而让人悲伤的温柔,去结束自己二律背反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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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战争的痕迹若以硝烟反应为检测线索的话已经彻底消失了。
可当我和深羽站在富丽堂皇的宫殿时,履行血樱骑士那一次又一次的,和自己爬到如今位置所经历的氛围截然不同的「程序」时,仿佛歌舞升平的首都世界,一股莫名的难过还是挥之不去。
「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吧,哥哥?」
尽管深羽早已成熟了许多,但此时她也无法像其他「大人」那样尽情的享受宴会,媒体的报道不断宣传我们的功绩,而这是建立在怎样的谎言和谁人的牺牲上——
这一点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了。
战争的物理痕迹即便能以各种方式被粉饰抑或抹去,可是对心灵上的影响与改变,已经是不可逆的过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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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没有被战争改变的,是学长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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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脑海中每每响彻千晴的音色之时,我对自己的认识就会变得陌生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