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皓月习惯的文邹邹的说法,做出欠身动作之时也还在继续玩弄着流苏,随后跟随着警卫和仆人静悄悄地离去。
不知是喧闹还是充满活力,天空的阵雪有倏然落下,远离祭典的宁静之中,无人声之境,似连降雪之音也为所闻。
而我也在这气氛的骤变中有所猜测,艾歌的突然出现和顺从地离去定有其意义的所在。
只不过此时,如艾略克所说,我们要谈的话还未结束。
「艾略克,我不想相信任何人,但你既然愿意主动对话,那你也一定有想说的吧,比如,你究竟怎么看待艾歌的」
「一颗丑陋的嫉妒之心,这就是我的真实,无论是作为兄长,还是作为派翠克家族的子嗣」
「……」
没用再用绕圈子的说法,艾略克俊朗的面容倒是别了过去,朝向白茫茫的湖面。
「那个方向,应该就是艾莲的故乡安菲尔德,因为我们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所以我们生来所要承担的家族责任就是不同的。仅从这点上而言,我们之间的沟壑比性别更大。就是这样的兄妹关系,你应该没有见过,更不曾体会过吧?」
奇怪的未冰结的湖面,顺其方向远观则是群山连绵,而最崇峻之处便在我们脚下。那个被称为安菲尔德的边陲小镇,在艾莲和我说起的时候,在我脑海中构建的就是塞雷纳利的模样。
宁静而又美好的容身之所。
「但是就在塞拉尼安不远的地方,同属武莱合国君主区的亚述巴尼亚,我在那儿和她们两姐妹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两两之间都只有一半相同的血缘,我们的感情,也基本上在那时就定型了。之后所有的变化,都只不过是当时各自所隐匿之物的发酵结果罢了」
「隐匿之物的发酵?」
听到了罕见的形容,我口中重复的关键词,让艾略克原本游移的目光转回了我身上,并用奇怪的语气向我问道,
「你有一个同样参军的义理妹妹,你觉得自己对她没有半点隐匿之物吗?」
「你还调查……!」
「冷静一下皆城上尉,你们可是血樱骑士,基本的情报工作任何一方势力都会做的。你所担心的拿你的人身安全威胁你妹妹之类的事情,至少我没有兴趣。至于父亲那边,我认为他会请你到这来想必也没有这种打算,否则,你便不会是自由状态」
「自由状态?你也认为我想走就你能走?」
一直在探求对方真意的自己,无法抛去脑海中最坏的情况,一如千晴曾利用我所做的事情一样,我决不愿再让深羽面临那样痛苦的抉择了。
我箭步上前,直接揪起了艾略克的领结,然而,身高甚至比我还高一点的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缓缓地开口继续说道,
「你实际上就是自由状态,除了不是武莱的公民外,你可以享有其他的权利,包括身为一个普通人和派翠克家客人的双重身份,我提到你妹妹和你作为例子,只是为了说明你想知道的事而已」
他冷冰冰的手抚上了我的手背,我当即也停止了我的粗暴之举,
「但是我个人有信心,你会留在这里」
而从始至终,似乎也没有其他人对我的举动作出警告,诉诸些微暴力的结果,也没有换回艾略克动摇的痕迹。
「你也想说因为艾莲?」
「更重要的是艾可吧,我希望你劝说她进行最后的实验」
「你知道她还有多少时间吗?你想着的还是她作为兵器的未来?」
「这恰恰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是吗?我可看不出你有这么好心,你的父亲可是劝我多陪陪她呢,不是你这个哥哥,而是我,这难道不奇怪吗?」
「父亲和你谈过了?」
艾略克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动摇,随即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们两父子有分歧,各自心怀鬼胎,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我只是失去了陪伴她的资格而已」
我还想要说什么发泄心中的郁闷和茫然,可此时艾略克英俊的面庞竟也带上痛苦之色,伸出手掌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那样平凡的家庭,因为有些人生来背负的责任就是不同的」
「……」
「皆城上尉,你小时候在故乡也会和孩子们一起上学,学习那些语文数学之类的课程,也许还有军事预备役这种战时特殊的学科。而我要学的,不仅包括学校已有,还要学习帝王学,天文学,心理学之类的知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我培养成最好的,夏盖国的下一任领导者,这其中的压力,你可曾体会过吗?」
我冷哼了一声,毫不示弱地盯着对方深邃的紫眸,
「衣帛食肉的公子哥的压力,和连活命的成问题的压力,有相提并论的可能吗?」
「那你觉得肉体的问题就一定比精神方面的问题更加具有份量吗?」
「……!」
明明想着是再一次回击他,可脑海中浮现了自己这一路走上来的经历,比起肉体上的疼痛甚至生命的消亡,自己所体验的,他人所展现的,绝对无法对这个问题做出斩钉截铁的回答。
「如果你回答是的话,那也许会做出我更期望看到的选择,可惜看上去并非如此」
「……不管怎么样,艾可和艾歌的宿命……只能做这样的二择吗?」
我的气势弱了下去,又一次想要从他人,哪怕是敌人身上找到在乎之人的希望。
「我曾说过,我们生来就背负着责任,越大的能力所承担的责任也越是重大,如果可以重来,我更希望承担艾可责任的是我,而我,要做得比她更好」
「哈……你,你在开什么玩笑,疯了吗?!」
难以置信的话语从艾略克口中道出,即使见证了那么多悲剧,艾歌艾可的命运也是其中最残酷的一例,而眼前这宛如和冰雪融为一体的男人,说出这番话的感情却是近乎绝对零度的冷静。
「我是认真的,我讨厌艾歌的理由,我没有资格以兄长的身份照顾她的缘由,那是当她以夏盖历史第一高分通过伽罗瓦测试的时候便埋下的种子,然后在统合测试中继续创造纪录的时候萌发的种子——」
那似乎是对自身的厌恶,那似乎也是对非人之物的恐惧,艾略克的双瞳并未真正映出有我在内的现实,而是仿佛回溯到了「悲剧」的起点。
然后,犹如被强烈的感情侵蚀的他,努力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的他,用颤抖的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名为嫉妒的种子,早早种在了我的心中」
「荒谬……」
「是啊,我也觉得荒谬,我必须成为最优秀的人,即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这样的追求是自己成长必不可少的一环。然而,比我更优秀的人就在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与我拥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那么我,一直以来的努力是否就会和泡沫一样?」
「真是丑陋的感情……所以她会被选中作为实验体,是因为你想除掉她?」
我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渴望让自己一点都不去理解对方的思维,可换来的,只是依旧没有温度的解答。
「那只是逃避而已,倘若选择这种卑劣的方式,那么换来的只是永远的劣等感。帝王在未成为帝王之前,这样的逃避可是最大禁忌之一」
一瞬间的激动仿佛幻象一般 ,艾略克用手拨开了贴到眼前的长发,脸上仍旧平静地松开了我的双肩,唯有残留肩膀的痛觉说明着现实的所在。
「所谓的学识,结果让你变成了一个只会伤害妹妹的兄长吗?」
「你和艾歌相处的时候,没有诞生过一种恐惧感吗?」
「……」
即使现在已经几乎没有那种感情了,但那种违和感与印象深刻的异常,以及那类似恐惧的记忆,确实是存在过的。
「当我与艾可分别一段时间后,当我觉得自己能够重新面对她的时候,那个,叫作艾歌的人格,在我看来就是一个附在我妹妹身体上的怪物而已。无所不知,又似乎是超脱了人类的,甚至生物的立场去表达一切,无论是解答问题还是抒发想法,完完全全只会令人毛骨悚然,甚至在艾可那智力退化的人格中,我都能感受到她藏在眼眸之后的阴影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嗯……」
抽象的说法在我的经历中被好好地具象化了,尽管我不认为他真的理解艾歌和艾可,但艾歌所代表的异常抑或超常,是仿佛能将人心吞噬一般的程度。
「人有时候是无法突破当前的限制的,时间的魔力给人带来的成长,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个过程」
我们彼此拉开了距离,在短暂的接触后 待在室外开始觉得寒冷了,可是话题已经到关键的部分,艾略克也像是进入了状态一样,对重新阴沉的天空与寒冷的环境全无反应。
「现在我觉得我能很成熟地与艾可相处了,即便她还是那个天才,甚至通过实验继承了庞大知识,我也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我身上的责任,也不只有这个政合国而已」
「那艾歌呢?」
「让她消失」
「……」
比起刚才,我的怒气已经不再那么旺盛了,他不把艾歌当作「人类」看待的事情,比起愤怒,由此引发的猜测更能加占据我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