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觉得我能很成熟地与艾可相处了，即便她还是那个天才，甚至通过实验继承了庞大知识，我也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我身上的责任，也不只有这个政合国而已」
「那艾歌呢？」
「让她消失」
「……」
比起刚才，我的怒气已经不再那么旺盛了，他不把艾歌当作「人类」看待的事情，比起愤怒，由此引发的猜测更能加占据我的思考。
「这次的实验，会消抹艾歌的存在？」
倒吸一口凉气，矛盾丛生的思绪缭绕着，我的声音如同被冷空气冻结了一般，飘在空气中，不知是否能够传达出去。
「详细的我也不清楚，至少，艾可会变得比现在正常得多，更重要的……」
「这是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据我所知正是如此」
哪怕我不是会被他的外形吸引的异性，再怎么仔细从艾略克的表情上判断任何问题都是徒劳，偶有情绪反应，对他这样的人而言，伪装也是轻而易举。
「所以，利用我劝说她甘心接受实验？她不是应该对公爵言听计从才是吗？」
想要肯定这一切就是荒谬的，然而从登陆永落角以来，艾莲的担忧和艾歌的点滴迹象，都在靠拢着那些不好的信息与猜测。
于是，我便想要找到应是「敌人」的他们言语之中的漏洞。
「这次情况也许有所不同，否则她们俩也不会逃跑了」
「如果艾歌的智慧真的那么可怕，那逃跑这一点判断定是正确的」
「上尉，别试探我了，我们没必要说那么多没有意义的话，她的时间，和我们已经不一样了」
艾略克看了一眼手表，随即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艾莲和艾歌，我想她们一定已经告诉了你关于实验的一些信息吧，那是如何折磨精神，罪恶而又精妙的实验，感情与理性的平衡，将我的妹妹和一个怪物和平合理地绑定在了一起」
「所以，想要我这个外人，去说服她做实验？哪怕违背她的感情，甚至也违背艾莲的感情」
「那些事情，会比艾可的生命更重要吗？当面对一个死去的人，再谈论救赎，补偿之类的话语，只能称之为滑稽罢了」
「滑稽吗？可是你的父亲可不是这个意思」
我将最后的底牌打出，摆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然而实际上我连对方究竟算不算得上在较量都不清楚，仅仅只是，毫无意义地进行着有意义的对话，这个对话的对象，对我而言仍可以是其他人。
「……他找过你了？没有和你说实验的事？」
「没有，而且他对我的请求仅仅是让我陪艾可度过祭典的这两天，是不是故意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呢，会和你所期望的一样？」
无论是演技还是真情流露，艾略克对我的底牌做出了和先前都不一样的反应。
「恰恰相反，这可能是放弃，转而利用舆论了」
「舆论？」
「抱歉，皆城上尉，我不能说，而且知道这件事对你还是艾莲艾可都没任何好处，总之，晚一点我再去父上和雷瓦汀武器研究中心，去问清楚实验的事情」
看上去没有心思再和我闲谈下去，艾略克匆忙地往神殿的方向挥手，然后快步迎上去和手下交待了一些什么。
就在我感慨着贵族果然是贵族，连着急的样子都举止优雅得体之时，与我擦肩而过的艾略克的脚步声却倏然停下，紧接着在我回过头去之后，只留下了意味深长的话语，和渐渐远去在茫茫白色中的背影。
让我想好，怎样才是对艾可好，然后，高于生命之物是否存在。
而就在不久之前，安吉莉卡同样让我思考了类似的问题。
我没有资格去替别人比较自由和生命孰轻孰重，但我自己愿望……但她的愿望……都是可以被确认的。
【也许可以……】
怀抱着似是悲壮的愿望，暂时抛下那不合时宜的阴谋论和猜忌，打算把即便是敌人的善意也都利用起来，我长叹一口气后，拂去身上的落雪，活动了几乎要冻僵的身体，往神殿走去。
走到树状的湖上设施的主干之顶，若是俯视便是枝繁叶茂的大树的部分，恢弘大气的石柱群间，一名穿着神官袍的中年男性双手朝我合成了一个三角形手势，不清楚意味为何。
「皆城大人，艾可小姐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好的……」
面对看不懂的手势，而对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我也没有多问，从他最近的石柱绕进了神殿内部。
宽敞得甚至给人一种空灵的意境在内，藏蓝色的玻璃将冬日微弱的光线聚集在了神殿之内，营造出与主题之「水」相关的曼妙光泽，同时还为脚下和头顶的巨幅壁画制作了天然的背景色。
而画上的风景除了占据大面积的水蓝色外，浮现在水之外的物体则在有方向的思考下能够构建出塞拉尼安的面貌，而在近似神殿的构图中，身着奇异服饰的人们，正围着占据画面中心的存在。
明明是抽象的，概念性的，却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联系起作为主题之一的湖之精灵。
而从这幅壁画中能看出这个仪式是为何存在的吗？
如此询问自己的我脱口而出了内心的反应，
「好奇怪，这是为什么？」
视线不知不觉游移至了脚下，比起头顶上的壁画，面积相当的脚下壁画或许由于日照方向的原因，光线显得格外暗淡，我不得不边走边看，把一个个部分在脑海中拼凑起来才能完成完整的巨画。
原本以为那是和头顶的壁画成双成对的拓印，结果却在细微处出现了无数变化。
「新建起的建筑？不，不对……」
面对那些增加的画中细节，我将脚步退回到看似公爵宅邸的位置，沿着这个地图性质和艺术性质同样并重的「地面」踱步着，渐渐在脑海中诞生了个新的想法。
「时间不同……现在脚下的更像我刚才走过的街道，而上面的，是古时候的塞拉尼安？」
一瞬诞生的想法又在一瞬之间否定，违和感使我抬起头再度看向顶部的壁画，而这一看，湖水倒映的光影因为水面的波动而动荡起来，整个空无一人的神殿内部便随着泛起了神奇的景象，仿佛上下的静态画都附有了住民的灵魂一般散发了活力。
在这恍惚的奇异状态下，不久前才听过的关于湖上都市塞拉尼安情报重新在脑海中被唤醒。
不存在先后次序，不存在时间早晚，那些头顶比脚下看似缺少的部分，并非单纯的缺少，而是残缺。
兴许是在空荡而寒冷的空间感到莫名的孤独，我凝望着脚下那副画中心的湖之精灵，它的身边已经没有的祭祀的人类，就连它本身也像是进入了沉睡的状态一般，不禁将得出的答案和引申的疑问脱口而出，
「重复的战争，重复的建设，上面是战后的废墟，而下面又究竟是战前还是战后的重建呢，这又是表示毁灭之后的希望，还是美好之物终究会被毁灭的绝望，它的先后，决定了全部的意义啊」
「是有这一层意味在内的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惊讶而又有些欣喜地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那是一个黑暗的角落，本不应有人在的地方，此时却从中缓缓走出来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不符合外表年龄的诡异笑容，艾略克的话忽然缭绕在脑海中并唤起了那种恐惧感。
「循环往复，是没有好坏之别的，而传说中湖之精灵的能力，正是与此相关，雨明大哥哥」
独自一人，踱步，与我同样，逐渐靠近着。
甩动着神袍袖上的流苏缎带，在我面前举起了手。
「将时间倒置」
甜美的笑容晃动在我的眼前，幽暗的空间开始被下一轮拨云见日的光线所照亮，
「倒置……湖之精灵的……能力？」
我喃喃自语着，不知为何就理解了艾歌的想法，我轻轻俯下身子，让她的手心贴在了我的脸上。
生命的温暖和女性的温柔，从脸颊传来的便是如此美好的感觉。
我的恐惧如同毫无水平的玩笑一样，不被任何人所在乎地烟消云散。
「对这里的人来说，并非循环痛苦抑或逃避什么，湖之精灵所代表的——是再来一次的机会」
纤细的手指稍微增加了力量，将脸上同样温暖之物抹去，悄然涌出的泪水如同对那份幻想的强烈憧憬，凄然叹喟。
「很美好的愿望，很有趣的传说，不是吗？」
「嗯，嗯，的确如此」
艾歌收回了代表着安慰的手指，未卜先知似的拂去了我的悲伤。
「传说湖之精灵在很久很久以前，曾化为人形与人类一同生存一同旅行，并最终建立了这座湖上都市。可惜这座城市在从古至今就重复着毁灭与重建，这便是人类的愚昧重复犯下的错误，而因此失去希望的湖之精灵回归于湖水之中，再也没有出现，这就是故事的其中一个版本」
拉起了我的手，艾歌一边往她出现的角落走去，一边继续对我讲述着与这个传说有关的事。
「但人类的聪明之处也尽显于此，同样的现象，哪怕是自我欺骗，他们也不愿意认为一切都是重复，一切都在原地徘徊，而是期望明天又是新的开始，同时明天也会更加美好，硬生生地把这种『诅咒』，粉饰成『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