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里由于收音机的存在并未恢复安静,可全神贯注的那个声音消失后就像维系着人与人的丝线被切断了一样,从曾经距离那么接近的幻觉醒来,徒留怅然若失的孤独。
「少年,上尉哥哥……」
似乎听见了伊翁的声音,稍稍振作起来的我立即关掉收音机打开了舱盖,只见伊翁正拉着牵引绳打算攀上直立的鬼切。
「你终于出来了,这也太久了,我好像听到动静了,你要开着大家伙杀出去吗,我也挤进去吧」
似乎从伊翁脸上读出的兴奋要高于紧张,于是我要稍稍放心地直接跳下鬼切,把身子藏在弹药架之后,
「你要有兴趣可以上去坐,不过开是开不动了,燃料基本上被抽空了」
「那你是要打算步行逃跑,要我帮你望风吗?」
比起身手敏捷的我,伊翁原本的行动方向由于跟我相反而显得有些着急,笨拙却努力地开始往我这靠近。
「不是逃也不用去哪,接下来我只要等待就好了」
察觉到附近已经没有什么动静了,我努力挤出笑容,并在伊翁面前蹲下身子,把这娇小的男孩子背了起来,往来时的方向离开,
「谢谢你了,帮我创造了这次机会」
「啊,也没什么……是你运气好,今天过节,基地居然一个人都看不见」
「那你的努力还是最重要的」
「运气最重要,否则哪里能谈那么久,都说了些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
「……」
我没有停下脚步,内心却十分自我厌恶地产生了一丝怀疑,但最终还是告诉了伊翁谈话的重点内容。
无论如何我都需要在这陌生而复杂的地方增加同伴,同时,这也是对艾莲的信任,她眼光的信任,她选择的信任,她立场的信任,以及她对作为「背叛者」的我的信任,为此而生的感激。
「作为护卫,作为代表,作为大使?一点威严都没有啊,不过能帮助艾莲姐的人选里,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了」
回到了老巢,一副「终于得救」的样子,瘫倒在椅子里的伊翁对我如此说道。
「……为什么是我?」
「嗯?什么为什么,合适就是合适,从头到脚啊」
对我理所当然感到不可思议,可即使是小孩子,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得到答案的对象了。
「路克斯王子是在很早以前就对艾莲一见钟情的吧?」
我想起了在浴室的意外事件中所听到的情报。
「哈?这我不是很清楚,不是政z联姻吗?」
「也许,我们都被表象欺骗了呢?公爵也不只有艾莲一个女儿……路克斯王子难道就不可能是真心喜欢艾莲的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怎么扭扭捏捏跟个小姑娘似的,你不是大人吗?快点啦」
「艾莲想要的是自由,不再像过去一样被公爵,被夏盖国,甚至被「一家人」的vioet所束缚,可是,像她这种身份,真的能拥有她所憧憬的——普通人的自由吗?即便是我,也有不得不受限的情况,何况绝对自由根本不存在于世界上」
饶舌,啰嗦,拐弯抹角,在充满了自我厌恶的同时,我最终把星织姐给我的问题抛给了其他人。
「你不觉得,如果路克斯王子是一个能接受她的过去,真心爱她的男人,以他的权利,甚至可能是未来大君主的权利,才能够给她最合适的,最大限度的自由吗?」
「……」
自己无法给出更好的答案,自己无法无法得到完美的答案,所以又一次选择了逃避,明知道难以获得有意义的答案。
「喂,我说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一直打退堂鼓?」
「我只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已,缺乏正常孩子成长过程的艾莲,也许对很多感情和经历没有搞懂,除了战斗之外,越是正常的经历越是……」
「别废话了,能不能有点大人样,还有,少看不起人了!」
「………」
这回似乎轮到我被惊讶得说不出话了,伊翁愤怒的低吼还是有所克制了音量,可是其中的情绪已经足以冲击到我了。
「连恋爱对象都无法自己决定,这是哪门子的自由?!」
「嗯……」
伊翁的理论既直接又简洁,我也想说服自己从心底接受这样简单的想法,可大局观的灌输让我无法再那样纯粹地去考虑事情。
这个世界上也有结为连理后才开始的爱情。
艾莲其实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感情。
被束缚的不是在于这个国家的自己,而是violet的身份,和来自父亲的控制。
同样反对的解释也能举出很多很多。
重要的是我和她怎么想吗?
重要的也许正是星织姐所阐述的,关乎整个大陆的未来不是吗?
「总之今天谢谢你了,我先走了,有什么进展我再来通知你,我会想办法过来」
把复杂难明的情绪压下,大概记得时间的我打算就此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啊?」
听到我要走,伊翁脸上的怒气也消失了,转而是毫无掩饰的怅然若失,也许在他的生命中,这段时间的小小冒险让他意犹未尽吧。
「我要去艾歌那里,今天傍晚她将作为湖之圣女登场在祭典上」
「那家伙,姐姐走了估计不可能控制好当下一切的,你是要多多关注她……」
「艾歌?她大概比我坚强得多吧」
我既是回复伊翁,也是自嘲。
「那家伙……确实无懈可击,比起你更是如此,快点走吧,不想看到你了……懦……」
明白他最后想说什么,我也甘心接受这样的辱骂,带着谢意与歉意,最后,我没有任何阻碍地离开了雷瓦汀武器研究中心。
融雪的地面依旧湿滑,直到穿过野地与那些参加祭典的本地人融为一体,感受到人山人海的热闹,天气的影响和那小小积雪的阻碍都不再明显了。而我顺着人流的移动方向,去往回归纪年1916年的起点,象征着此时此地新开始的仪式。
与昨天相比,空荡荡的湖之神殿已经发生了巨变,不只是周围的人群,那如同大树枝桠一样延伸的平台,包围着中央的神殿。
我融入在人群当中,隔着那道湖上走廊,欣赏着这异国的仪式。
同样作为圣女的象征而「登场」的其他女孩们,分立各个平台中央,整齐地翩翩起舞,挥动着长袖外的流苏,曼妙轻盈,似不知寒冷,更不似在人间,异样的神性笼罩在结起薄冰的湖面之上。
这塞拉尼安独有的信仰与仪式,在并未同样特殊的圣歌旋律中却不显违和,晴天的逢魔之刻,夕照的余晖在湖面与冰面的共同作用下氤氲属于圣殿的神秘,而当舞蹈经过了一小段时间后,那个我绝不会看错的身影,才姗姗来迟地显现在画面的中心,而整个仪式的舞台也以此为信号化为了动态。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惊呼,若此处是更为世俗的地方,也许就是观众的喝彩声了吧,毕竟随着艾可的登场,各个喷涌而出的光柱的确堪称表演的高潮,不禁让第一次观看这个祭典的我思考起这个「超自然现象」的成因。
随着「动态」的转变,舞动着的圣女们也发生了位置的变化,纷纷顺着各条光柱指引的方向移动,整个画面流光溢彩,令人眼花缭乱。
而在这片盛大的场面之外,我终于看清了光柱的真面目,自然不是什么神咒神威,最终实现「奇迹」的依旧是工业革命的力量——平台之下喷射而出的高压水柱,而在其中装入的,则大概是类似军用探照灯那种卤素灯聚光的结果,而防水措施自然有到位。
在这不解风情理论解释后,我眼中的仪式却并未因此而失色,耀眼之物交错位移着,跟随着有生之物舞动着,以艾歌为中心,纵横交错的湖上平台最终以不可思议的几何形状完成了循环,一切复归原位。
没有掌声,没有喝彩,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寂静的环境里因为天气的关系连落雪之声都不存在,仿佛世间万物都以沉默为此刻的降神献上至高敬意。
任何知道这个城市的传说和信仰的人,应该都会在这场仪式中看见那份意义——
能够从最深的绝望中,将所有人拯救出来的祝福。
同时也是所有希望里,人力最遥不可及的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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伫立许久之后,人群在恍惚间已经四散而去,隆重而肃穆的仪式结束之后,迎接并享受元日的气氛再度涌起,人群回到了祭典活动的主要街道,转眼间,神殿之外又恢复了一如昨天那样的宁静。
我缓步走向空荡荡的湖上走廊,在激荡这个空间的仪式过后,似是万籁俱静,唯有我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控制好的步行速度不会给守卫造成阻止我的困扰,可这一次左右两人却如同把我当作空气一般,让毫无阻碍地进入了神殿的范围内。
无论是藏在湖下的机关,舞动的圣女们,还有夕照的残阳,此刻都已不在。
在这份寂寥之中,我似乎看见了未曾注意过的,岁月在这座建筑上留下的斑驳。
也许在一年之后,这里又会重复那短暂而盛大的仪式,重新点缀上耀眼的神性与众多的祝福。
可等到下一个「轮回」之时,这些石雕长廊上的岁月斑驳会加明显,做出曼妙舞姿的圣女也未必会再是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