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知晓秘密和他人的过去,在那沉重的命运之下,早已非满足好奇心这种动机能存在的境地,知晓得更多所承受的感情,背负的责任也越沉重。
事已至此,艾歌艾可的过去给予我的,也许只有无尽的创伤,但面对那悲伤而又幸福笑着的面庞,我依然选择去向那黑暗的漩涡,选择接受她的一切。
「请告诉我吧」
冰冷的夜风穿梭在空荡荡的神殿当中,不知需要多少圣洁的信仰去洗涤,才能将发生在这座城市的罪恶尽数抹去,我们彼此依偎着,依靠翠月的发热保持不被寒冷侵蚀,只希望内心也是如此。
曾经由艾莲简单介绍的violet的计划,如今以0号对象的亲身经历将更为具体的面貌呈现给我,仅凭语言就足以让我被漆黑的故事所淹没,一同与她一起被关入了那间纯黑的房间内,一同体验精神的异质化。
可奇怪的是,这连听众的都足以陷入疯狂的回忆里,我却在沉浸与疏离之间,抓住了一丝不详的似曾相识。
「一直以来,用艾可去逃避,用艾歌去反馈,我对找到真实的自己感到恐惧,久而久之,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最初的,真正的艾可,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也许是我在分裂的时候,就切实地选择让她永远消失了」
【你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环境,新的朋友,新的家人,新的自己。】
然而,我说不来这样的话,除了静静聆听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艾歌艾可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所思考的,所看见的,是无人可以感同身受的事物,也是不可逆的疯狂,不可解的虚无深渊,仿佛尝试理解就会被彻底吸入一般。
不是每个人都有活着的理由,但这个世界切实存在着,比死亡可怕得多的事情,而在其中——
无法认知(失去)自我,也许便是其中一种。
既知感和艾歌反复的提醒,正是这点的说明,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
我确实感觉到,有一团万色的光球和那片碧与白之色世界的声音正阻止我去理解去认知,去找到那份似曾相识。
也像是在保护着我。
「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艾歌和艾莲就像一种精神疾病人格分裂的产物」
艾歌低下了头,抱住双膝蜷缩起身体,眼神疲倦地望着前方虚无之处,
「但是当两个人格同期出现,还能够认识到彼此的情况,这是经过药物严格控制才能达成的。而一人司掌感性,一人司掌理性,这样功能性的分配,更是精密心理操纵的结果。可以说,violet计划核心就在于我,通过药物强化身体机能和反应能力,像艾莲姐她们那样的仅仅是副产物罢了」
「像你一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吗?」
「最终「不幸」撑过来的,只有我而已,这样的分裂是这个实验理想的结果也是理论上唯一能够「幸存」的方式」
脑海中已经有了残酷的想象,我甚至不敢去问其他失败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生物」。
「分裂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清晰认识到两个人格存在的人本身就会处于复原的过程,类似拼凑碎片一样的趋势。而维持分离状态终究要靠药物,几乎任何药物长期作用后人体都会产生耐药性,当它到达临界点的时候,随着两个碎片的接近,引力突破了斥力的极限,过程不再可逆」
「加大药用量不行吗?能不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已经用了近乎祈求的语气,可她仍旧寂寞的微笑着。
「我并没有到达耐药性的极限」
「诶?」
诞生了不应该诞生的希望,而这份毒药下一秒钟成为了加倍的绝望。
「而是距离的极限,出逃的这段时间,停药的这段时间,两个人格的距离已经突破了斥力的上限,融合是势在必行的结果」
「难道……艾莲的决定,反而……」
「绝非如此,我并不会为自己的存活,为人格的存活,为现在这样的生活而感到幸福」
她从我的怀中起身转身面对着我,小小的身躯在站立之后高度超越了我,说出了只要自己证明自己,世界上便再无人能反驳的结论,
「我一次都没有,为自己而感到幸福过,但我看到了获得「自由」的艾莲姐,那个时候的我才懂得了什么是幸福」
「……」
「姐姐她,确实是误会了一些事,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姐姐的真心在那份误会之下显露了出来。毫无疑问她想要逃离那里,而逃跑的那段时间,遇到你的那段时间,即使还在战斗,但那确实是自由的,是对她而言从加入violet计划后,第一次至高无上的幸福」
「不可能……她说过要保护violet这个大家庭……她的幸福应该有战友们的一席之地才是……她不会……」
我脑海中想起了艾莲说过的,出逃后其他成员们的未来,不禁失去了底气。
「战友情只是战友情而已,这个部队,这个组织是因为父亲,因为我,因为艾莲姐才得以存在。即使有能代替姐姐的人在,也没有代替我的可能,若是想要结束这种苦难,本来就是我们消失最好。当然,剩下的人的未来也没有人能百分之百肯定,而且……」
她轻轻地用双手环住我的脖子,让我靠在她的胸前,而她脸上最后的表情分明写着是「怜悯」。
「violet里全都是异常的人,我是,艾莲姐是,包括你认识的莉卡姐姐也是如此,比如,她是「信任」的绝对性,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偏执」
「什么……意思?还有艾莲?」
我轻轻离开她,仰头看向她,可是女孩只是沉默地对我摇头,似乎不愿意再更多地解释。
「那就……说回你的事吧,艾歌……艾可」
思绪混乱的我就连眼前这不可思议又可悲的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了,然而她对于两个称呼的正确与否似乎从根本上就不在意。
「称呼什么都好,雨明大哥哥不必纠结,真正的艾可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我只是一个随着视点而改变的观测对象罢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我,所有的反应和感情,都是记忆的存储加之你的感情而存在的。简而言之,此刻的我,不属于艾可也不属于艾歌的我,是根据你的认知与意愿而成的个体」
「……这样的说法有什么意义,我所认识的你,你的身体,你的品质,和记忆都是属于你的东西,难道你要把艾歌和艾可与我的回忆都否定掉吗?根本毫无道理」
「回忆都好好地保存着,但你觉得艾可和艾歌是切实存在的吗?」
「你是想说人格的存在与否不能代表个体生命的存在?」
「你知道基督教的三位一体吗,圣父圣子圣灵」
「略有耳闻……」
我似乎明白她想要解释什么,然而我联想的答案并不支持她的说法。
「教义解释这是独一的神,具有三种位格」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分裂都当成自己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能接受所谓最初的你的消失,只是观念和经历所改变的结果,对于人类来说,所谓成长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原本俯视着我的她似乎是累了,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重新坐下身子,坐在了我的身前,与我继续面对面,
「但是,在诞生之初,也存在着一些不同的,甚至相反的解释,其中一种叫做撒伯流主义,圣父圣灵圣子在它的解释中,只是三种显现,或者说以三种形态来表现自己,所以又被称为形态论,对此,你是怎么理解的呢?」
「我,我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呢?」
我焦虑又混乱的抓住自己的头发,绞尽脑汁想要从理论上击破她,自认为这是能拯救她的机会。
「不要焦急雨明大哥哥,因为你不够理解艾歌艾可的诞生方式和原因。三种显现而不是三种人格,因为显现只是流于表面的形态,是为同一个个体的工具,而非决定个体本身性质的位格。就像艾歌和艾可一样,是最初的我,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彻底精神异质化,从而自主产生的观测对象和被观测对象,用创造出的视点来固定已经快要解离的本体,她们都只是适应那个漆黑房间以及后面各种战场的显现而已」
我哑口无言,那股力量阻止我代入她的人生观中,自然无法彻底体会她的认知与感情,仅凭经历去揣测她所受到的刺激有多深。
「所以……你和我说了那么多,其实是为了确认自己内心的决意,从而获得自我了断的勇气吗?」
沉默良久之后,我选择以攻为守,偏离她的逻辑和理论去寻找「突破口」。
然而这个问题并不高明,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语气就如同周围的湖面一样平静,同样以问题反驳了我,
「雨明大哥哥觉得死亡是一件痛苦的事吗?」
「……」
「或者说,没有过活着比死亡还可怕的经历吗?」
「也许……有吧」
至少痛苦得放弃了求生的欲望,渴望以死亡来结束这场噩梦的时候,依然刻印在我的心中。
「分裂对于工具而言或许是更有效率的方式,可对于人类自然不是如此,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无法把感受与应对统一起来,自身内部便是矛盾共同体,越是融合越是意识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