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明大哥哥觉得死亡是一件痛苦的事吗?」
「……」
「或者说,没有过活着比死亡还可怕的经历吗?」
「也许……有吧」
至少痛苦得放弃了求生的欲望,渴望以死亡来结束这场噩梦的时候,依然刻印在我的心中。
「分裂对于工具而言或许是更有效率的方式,可对于人类自然不是如此,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无法把感受与应对统一起来,自身内部便是矛盾共同体,越是融合越是意识到这点……」
她再次转身背向我,像最开始那样背靠在我的怀中坐了下来,小小的身躯所带来气势上的压迫感也骤然消失,
「人光有感性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分析不出问题矛盾的成因和解决方法,沉溺在各种各样的情绪中不可自拔,而所有情绪在时间的催化下都会变质」
「变质?」
「难道雨明大哥哥相信世界上有永恒的爱这种东西吗?真是可爱呢,事实上,世界上所有感情就都像食物一样有保质期,一旦过期,纯粹感性的人可就放不开了」
「……我没有办法以这种……超越性的眼光去断言这种事」
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随即继续讲了下去。
「光有理性就更糟了,寻找到所追求的答案后,所谓生存这种事,也会失去意义,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了」
「……」
「究其所有,继续维持着艾可或者艾歌,我都无法寻求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
真是寂寞的话语。
随着湖对岸冉冉升起,最后绽放的烟花,以此作为信号,围绕神殿的四面八方,都纷纷将夜空点缀得五光十色,相隔遥远也能听见人群的欢呼,为这回归纪年1915的结束,也为迎接1916的到来而开始了倒计时。
此情此景之下,哪怕我没有理解她任何到思绪——
但这样的话语也实在太过寂寞了。
是我唯一确信的事。
我望着璀璨夺目的星空与烟火,那份绚烂同样倒映于她的紫眸之中。
「不可逆的界限,早就突破了吧?」
「嗯?」
往右前方欣赏烟火的她眼眸转动,一闪而过一丝诧异,
「……应该,已经超过一周了,怎么了吗?」
无关那些复杂深奥的理论,正因为这种寂寞才是灵魂深处感同身受之物,所以我才无法相信她的真心,只是如此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等到今天,等到你姐姐离开后,你才打算将你的决定付诸行动?」
「……」
「对活着没有一点留恋的你,追求死亡的你,感情不属于真正自己的你,为什么,不敢在艾莲面前说出你的想法和决定」
烟花绽放的爆音和人群的声浪彼此起伏,若是按照曾经的新年,倒计时的结束还会有其他的声音响起,我们所在的环境已经不那么安静了,可她最终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因为那无法回避的,完美理论的唯一缺陷——
「所以,我才害怕成为人类」
「因此,我也想要保护姐姐」
再度开口之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以艾歌和艾可的语调分别剥离出了本心。
我也终于能安心地将手放在她的头上,无声地安慰着她,并等待她给出真心的结论。
「我的确有所留恋,我也担心我的死会给艾莲姐造成持续一生的阴影,所以,我把希望和感谢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雨明大哥哥,我并不想让你知道那么多,给你带来负担,你只要遵循自己的本心,继续走下去就好」
「我说过吧……我想保护我珍视的所有人,这里面,也包括你」
「可我是人类啊……自私的,人类」
看到如此伤心的她,我觉得自己似乎也受到情绪感染而鼻头发酸,结果偶然拂过脸颊的手指却也被沾湿了,早已感受到冥冥之中的结果,我仅仅为了忍耐这份无可避免的悲伤,就已经竭尽全力。
「无论如何,我都会死去,那根深蒂固植入我记忆中的恐惧和疯狂,让我观念全部扭曲的黑暗最终会让我精神受尽折磨死去,所有参与violet黑屋子实验的人都是这样,我现在已经渐渐清晰地感觉到了」
再一次,不知道多少次。
留着泪的她,帮我继续拭去溢出眼眶的泪水,
「我只是想逃避那份痛苦,自私自利的,人类的选择,因为是人类,所以会害怕死亡,因为是人类,所以想要的,并非只要「活着就够了」,这样的想法,雨明大哥哥……你真的,完全无法理解吗?」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有气无力,身体也向我这边倒来,把脸埋在我的胸口,不知是否是在啜泣。
「艾歌……我能够理解……也许有时候活下去会是生物的本能,但对人类而言……」
不想要得出的结论,却是我无法欺骗自己的真理,
「有意义的活着,和幸福地活着才是生存的前提」
「叫我依协莉丝吧,这个中间名,才是完全属于这个个体本源的东西,也是另一个传说中黑翼天使的名字,嘻嘻,不过,我今天是湖之精灵才对」
「那依协莉丝,你确定你的人生,继续下去带给你的,只有无法承受的痛苦吗?」
我清楚这就是最后了,随着新年倒计时的声音越来越近,这就好像在催促我们接受那个结果一样,对彼此都是最后的交待。
「雨明大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接受这次祭典圣女的职责吗?」
「……」
「明明是这样虚无缥缈的传说,仅有万人信仰的神明,却被赋予了其它拥有庞大教徒的宗教神都未具有的力量,这怎么想都不够合理,一点点信仰就能得到那样的恩惠,那神格本身也会降低吧。可是啊,可是,在这儿生活的人,知道它的存在的人,都想要相信那样的力量是存在的,只因为,那个愿望实在太美了啊」
依协莉丝从我的怀中抬起身子,紫色泫然的双瞳仰视着刻印在神殿天花板的巨幅壁画,那和脚下同样印在画中的塞拉尼安成双成对,
「能够再来一次的话,我也希望活下去啊」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想起了一个人,随后放开怀中的依协莉丝,站起身子四处张望着,果不其然神殿周围依然有「伫立」着的人物存在。
「雨明大哥哥是想找到艾略克哥哥吗?」
「即使是现在,你好像还是什么都知道呢……」
我苦笑着,依协莉丝则是仰头浅笑,脸上的泪痕依旧明显,可想而知我也是半斤八两。
「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我努力用衣服擦去已经变得和空气一样冰冷的泪水,往湖上的长廊走去,而深不见底的艾略克,就站在道路的尽头,像是早已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并等待着我来找他。
「你全都知道了吗?她对你们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吗?」
又一阵烟火绽放在湖之彼岸,也照亮了如同一座雕像一样伫立在我面前的艾略克的表情。
忧郁而软弱。
「记得我昨天和你说过的话么?」
将他的感情不作考虑,纯粹以恶人的眼光去评判,没有被我激怒的艾略克简洁地让我回想起了他的态度和承诺。
「……」
「继续让她维持这样的时机已经过了,我的妹妹现在也许应该处于自毁人格的阶段吧」
「你们……早就预测出来了?」
「也许一直在追踪吧,只是回来的时间已经晚了,这些事都是父亲在管,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艾略克双手垂在两侧,拳头紧握,带着略有不甘的表情将视线偏向旁侧。
而面对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最终选择放下了矜持和戒备,朝这个过去甚至现在和未来的敌人深深地鞠躬,相信在拯救依协莉丝的心情上,我们多少都有相通之处。
「我这一次,想要相信你,请告诉我吧,怎么样才能救她,我能做到什么?」
「皆城上尉,我不清楚关于我的妹妹的情况你了解到了哪一步,但我认为她对你的信任是独一无二的,也许你能劝说她使用唯一得救的方法,但是……」
我屏住呼吸,全身心地等待艾略克说出关键条件,只不过此刻的他悲哀的表情,和转折词所带来的不安已经压倒了一切,
「但是那个方法的好与坏需要你和她去判断,即使事关生死,哪怕我再怎么希望她活下去,这件事都不是我应该决定的了」
「……」
「使用其它作用精神类药物,让她的心智不可逆地彻底退化,达到无法思考大部分经历的那种年龄水平,当然也许危害不只是表面那样」
「这样强制性的玩弄别人的大脑……」
「这不是研究……也没有任何研究的意义,军队里拷问犯人和间谍,使用过量的吐真剂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这到底……」
「皆城上尉,抱歉」
并非对我鞠躬的回应,而是更加激烈的,以单膝跪地的方式朝我致意,那一瞬间就连他身后的部下都骚动了起来,
「无论哪个选择都是令人绝望的选择,这样残酷的决定,我相信只能交给你做了,我也实在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艾莲的未来,还有……她的幸福」
为什么夜晚的天空如此明亮,为什么如此悲伤的时候,遥远的欢声笑语是那么的刺耳。
在这战火仍未覆盖到伊甸园里,为守护这份美好而战的人们,为破坏这份祥和而作恶的人们,交锋的结果并没有赢家,只有为了这扭曲的竞争而付出一切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