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个选择都是令人绝望的选择，这样残酷的决定，我相信只能交给你做了，我也实在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艾莲的未来，还有……她的幸福」
为什么夜晚的天空如此明亮，为什么如此悲伤的时候，遥远的欢声笑语是那么的刺耳。
在这战火仍未覆盖到伊甸园里，为守护这份美好而战的人们，为破坏这份祥和而作恶的人们，交锋的结果并没有赢家，只有为了这扭曲的竞争而付出一切的牺牲品。
即使在洋溢着欢乐与幸福的空气中，以湖之圣殿为中心的区域内，极致的悲伤也犹如爆弹一样冲击着此处的我们。
「我知道了……」
用尽全力对做出努力与牺牲的艾略克点头致意，然后，自己的身体僵硬，无比沉重地往圣殿的方向走去，独自一人的脚步如灌铅一般的沉重，仿佛这个城市最庞大的负面情感都压在了我的肩上一样。
如果能够承受最大的痛苦与悲伤，珍视之人就能获得幸福的话，这样的等价交换或许我会更能够接受吧。
我并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在别人看来是否十分扭曲，纯粹的利他甚至毫无回报的自我牺牲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此时此刻绝望的心境对我而言才是世界上最可怕之物——
以我的全部奉献也无法撼动的时局与命运，体现在个体之上的残酷。
「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消息呢」
依协莉斯恬然淡笑，双腿乖巧地盘起望着我。
「这种时候……就你还能笑得出来……」
为了见艾略克而止住的泪水，此刻又一次翻涌而出，每一次我失去什么之时，几乎都是在战场上经历狂风骤雨一般的突然，唯有此次，充裕得叫人疯狂的时间足以令我仔细品味这份悲伤和无力，能够一直思考着有关生命，命运，人生以及未来的种种。
「你曾说过，御雷那边也有像violet这样的超级士兵计划吧，你所认识的那个友人，最后怎么样了呢？」
我略微一愣，没有想过她会忽然说到有关伊吹的事。
「伊吹诗乃……我在奈原军高的同期生，跟你差不多般大的孩子」
我将那个命运凄惨，获得了希望又陷入绝望，最终封闭心灵的女孩的事告诉了她。
而依协莉丝会提起伊吹，比起惊讶更重要的是此时想起她的事，让我更进一步理解了依协莉丝的选择。
「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也有这个选择是吗？」
以问题回答问题，聪明的依协莉丝似乎早已知道除了死亡之外的第二个选择。
「嗯……应该是让你变回艾可那样」
没有多想，不知道是出于自己的愿望，还是理解本身，我随即脱口而出。
「……」
「呃，说是继续用药，让你心智退化……我觉得就是会变成艾可那样的幼儿状态……」
依协莉丝直勾勾地盯着我，虽然眼神还是温和的，但沉默依旧令人煎熬。
「这是很残酷的谎言呢……雨明大哥哥」
「我并没有……想说谎。你果然，没办法接受这样吗？」
「雨明大哥哥，当你看着你的学妹变成那样的时候，你仅仅是为她还活着就感到……满意了吗？」
「……」
无法给予肯定，即使和深羽在互相开导后接受了伊吹这样的选择，我们还是难掩失去友人的悲哀并祈祷着有朝一日，熟悉的「她」能再度「苏醒」过来。
「变成那样后，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不可能吧，也许还会给人体造成意想不到的问题吧」
「……」
仅仅凭借这句回答，依协莉丝的选择就已经决定了。
「所以，雨明大哥哥，你现在明白你的学妹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了吗？」
是的，我应该是知道的，即便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我也依旧是知晓这个道理的。
「嗯，我明白的」
于是，我忍耐着心中万般的痛楚，说出了那句我早在半年前的南国的夏天，在那个孤儿院的玻璃墙外，便对深羽说过，也是对自己说过的话，
「生命很重要，活着很重要，但人，并不是只要活着就够了」
「哇哦，雨明大哥哥是会读心术吗？」
依协莉丝用手轻捂小嘴，用惊讶的样子朝我说道，同时也像是事不关己。
「真是如此，比起疯掉，变成另一个人，我还是希望，能够带着温暖的记忆，只属于现在的依协莉丝的小小感情，平静地死去……这就是我身为人类，自私的幸福吧」
「我，知道了」
一切已成定局，胸口疼痛得难以自己，烟花爆竹炸开的爆音，如同我内部蓄势待发的情绪即将到达临界点一样，同样的爆炸能否自内向外释放出来，
「所以，拜托你，再多说点什么好吗？」
一点都不温暖，瘙痒湿答答的泪水不争气地落下，爱哭鬼不论走过多少路见证了多少悲剧，做好了怎样的心理准备都依然是那个记忆中蹲坐在角落，一直啜泣着的男孩。
即便在此时此刻，都在丢人现眼地祈求将死之人的安慰。
「别哭了，雨明大哥哥，很难看诶，都是个大男人了……」
我低着头，模糊双眼的泪水无法清晰映出视界的全部，只看见依协莉丝站起身子走近了我，踮起脚尖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依协莉丝，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爱哭的宝宝如果能答应不哭，我就老实回答哦」
无视她的玩笑或者交易，我终于开口问出了，方才终于想清楚的，我最痛苦的核心所在，
「我的出现，才是决定你要死亡的直接原因吧？」
「……」
依协莉丝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不同于释然和落泪时的表情，全知全能的她露出像是恐惧一样表情。
「为什么要这样想，就算不理解我的选择，也没必要连这种事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吧」
「我一直把月陨之漠我们相遇的事，当成我这辈子成功保护到亲友的一次珍贵的经历，它也一直支持着我不断地战斗下去，就好似能像那一次，在那台星红色的恶魔面前，用尽全力总有可能化险为夷一样……」
然而，故事的结末，命运的尽头，结局告诉我「并不是这样」，从最开始，我就从来没有「成功过」。
「是我的无能为力……是我的任性导致了要把一切压在你的身上，我很担心你，雨明大哥哥，我很对不起你，我觉得我就是在把自己无法承受的事，转嫁给你！」
我没有将依协莉丝的话听进去，我只是将她的慌乱看在眼里，无法想象艾歌会有这样的情感表现，也无法想象艾可能有这样的表达能力，我仅仅是接受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也接受了从过往开始，就注定发生的悲剧，
「即使我不出现在那里，艾歌未必就没有办法化险为夷，但也许正是在与我的接触中，给予了艾莲她至今为止不一样的想法，甚至在永落角的你们遇到的危险，都是为了救我而遇到的」
「别说了，别这么想了！」
依协莉丝握住拳头用力地锤向我的胸膛，悲愤交加地喊道，
「自我意识过剩！你还不如说你没出生就好了呢，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是自愿要求和艾莲姐逃出来的，我厌倦了那样的生活，和她一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们的出逃，会出现在最可能发生登陆战的永落角，本身就很奇怪吧？倒不如说，你所选择的路线，实际上是能够和violet接上线的地方，既能甩开对你们的追兵，又能保证你的用药……我根本不相信，在沙漠地下每一场战斗都要使用一次药的你，能在逃跑的过程中，坚持那么多天。我不知道你当时具体的打算，也许你是想接近赫塔费基地来联系上violet，甚至觉得差不多可以结束这场逃离之旅了……」
「……这么想，你要这么想的话……」
捶打我的拳头渐渐丧失了速度和力量，刚才确实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而现在我终于能理清我「一厢情愿」的思绪了，
「你希望有比你更合适的人来照顾艾莲，你不放心你不在后她一个人会走向什么样的道路，无论联姻还是逃婚，无论战斗还是退居后方，她的幸福都必须要有更好的保证你才能够放开保护她的手。如果你对自己的认知是准确的话，你不同的人格诞生之初就应该拥有的共同点，就是那份自毁的愿望，而正是因为艾莲的存在，你才一直无法实现这种选择……你说violet全都是异常的，我忽然明白了，公爵他们正是利用这点来控制你的吧」
「……所以，这么想的话，你该如何支撑下去呢，把自己如此的努力都给否定的你，是不是还要说，你自己帮不了艾莲姐，甚至没办法为艾莲姐的幸福考虑分毫……而让我，必须活下去？」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带着泪水露出悲哀笑容的依协莉丝，连死亡都毫无顾虑的她终于露出了世界上最不幸之人的表情。
「我已经来不及了，你真是残忍的人啊，雨明大哥哥……好吧，这对你来说也许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尊重你的选择」
「……」
已经垂下脑袋，面如死灰的依协莉丝，在听到我的回答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我理解了你真正的想法，所以我接受你的选择，让你还是你自己的时候，以自由意志去选择死亡」
漫长的谈话即将结束，就像依协莉丝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样，我也需要把属于我的一切痛苦都承受下来，并最终做出选择——
直至超越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