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松本长官直接露骨地批评,我不好意思地朝他颔首致歉,不过就在那时我却注意到了他手上拿的东西,十分眼熟的,放在木杯子中的偏黑色糊状物。
然后,我如同预测了几秒钟的未来一样,看着松本长官将糊状物涂到了皮肤上。
唯一的不同点,大概只是位置并非脖子而是手臂。
「草乌碱?」
「嗯?皆城上尉连这个也知道啊」
「啊,因为,长藓……我也遇到了」
我一边木讷地偏过身子好让松本长官看到我脖子上的痕迹,一边脑子里在思考着无限涌动的违和感。
「这还真是巧啊,你要不要用一点」
「我用过了」
「稀奇,我以为这种偏方很少呢」
「……」
是因为水土不服吗?所以才都感染了藓……也许只是这个地方流行的皮肤病,所以这些药也常备吧。
「松本长官,仪式现在进行到哪了,还有多久啊?」
强行把注意力转移回婚礼仪式,我很在意地问道。
「到洗礼结束吧,我开始也觉得奇怪,这一套仪式应该连续做完才对,现在却提前进入宴席」
「开始?现在不奇怪了吗」
因为无论如何都在意纸条上的信息,所以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打听情报,打算随时做出行动。
毕竟等到发生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变成被动了,我所下定的决心并不希望仪式出什么意外。
「因为我们的佳肴来了」
「哈?佳肴?」
「还记得那辆迷路的送河豚的车队吗?」
「啊,终于顺利到达了吗?」
这时我才想起来那天给鬼切加油的时候,看到的车队。
「御雷和武莱才是这次仪式真正的主角,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和谈也是,礼物方面可是绝对不能失礼的,估计,大君主他们也迫不及待地想尝尝了吧」
「这种理由吗……」
「可别小看我们御雷冬天的河豚啊,即使是我们这些经常要招待和被招待的外交事务官,能吃到的机会也很少啊」
谈论美食总能让人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想象那从未尝试过的美食佳肴,唾液的分泌似乎连快乐的情绪都一起涌现了。
「哈哈,那沾长官的光,在下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尝到呢」
「可不是沾我的光,我们这些一般地位的宾客可得后面才能品尝」
松本长官将我的视线带到了大人物们所在的那桌上,正如之前所描述的那样,从御雷本土带来的大厨要现场料理并试吃新鲜的河豚,这样非常需要仪式感的「礼物」,便是符合御雷大国身份的存在。
「不过迷路了那么多天,估计也不怎么新鲜了吧,哈哈」
「说起来,迷路这件事也挺邪门……」
「嗯,怎么了吗?」
松本长官没有回答我,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原来不知不觉,主桌的料理已经完成了,几位厨师和女仆们分别推着餐车接近其他宾客的所在,其中自然也包括我们。
「终于来了,皆城你可不要跟我抢哦,听说量可不多」
吉田已经餐具拿在了手中,和我开玩笑道。
「喂喂,长官在旁边呢,轮得到你?赶紧把口水擦擦」
「交给厨师吧,大家都有份,别忘了礼仪啊,血气方刚的战士们」
松本长官听到我们的玩笑后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似乎大家都能享受这美食,享受这份片刻的安宁。
可惜事实上这是太过于短暂的片刻。
从不知是谁人的惊呼开始,周围的世界如同放慢了运转速度一样,可以主观地细致分解成每一块区域。
下刀的厨师被打断了注意力,光滑的河豚从它手里滑出,掉落在砧板上。
负责帮忙的女仆被冰水溅到了脸上,难受地扭过头去。
吉田和松本长官放下了餐具,从座位前站起。
而他们视线转动的方向,无一不是主桌的所在。
类似的分解画面,同样发生在周围的各处,仿佛卫兵和宾客不约而同,将要制造一场混乱。
不可思议地,在这原本最上流,最神圣,最安全的场所。
又理所当然地,会造成数分钟后的大混乱。
因为正是在这原本最上流,最神圣,最安全的场所——
有人被夺去了性命。
倒下的是路克斯。
那原本英俊而温柔的面庞,在被人群围住前的最后一面,已然是口吐白沫的扭曲。
「是毒」
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亦或是我自己道出了想法。
内心与现场的混乱令我茫然无措,仿佛连自己所在和状态都模糊不清了。
统治着月雷大陆北方的霸主武莱合国,其下一任最高领袖的生命,在如此重要的仪式上当着整片大陆国家代表的面前被夺去了,堂堂储君的性命。
宫殿原本被关闭的正门,其打开的声音即使在吵杂中也显得格外刺耳,数名迈着几乎奔跑起来的步伐进入此处的人员虽然并未身着白大褂,手中所提着的带有医疗标识的工具箱早已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而这聚集了全场目光的一行人来到倒地的路克斯身旁后,所做出的摇头的举动,让现场好不容易凝固的气氛再次炸裂。
就连久经外交战场的松本长官,脸色都是难以置信的煞白。
发生这样的事,究竟会造成什么影响。
从他的神态中,我无法不读出这样的问题,也无法不思考这样的问题。
而在这已经显得疯狂的的场面下,一股力量扯住我的胳膊,用着不至于把我向后推走的力度,似乎仅仅是为了用这种方式唤醒我。
和现场的气氛融为一体,已然怔住的我确有需要唤醒的理由,然而仅仅是目光相接,刚才那个显得很重要的问题刹那间在我心中崩塌了。
「翠……」
我微不可闻的呼声不知是否传进了那个不寻常的女仆耳中,但目光的接触已经足以让她明白我的状况。
将力道撤去,松开我的胳膊,翠飞快地用手指了宫殿的一隅,随即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事件?】
想起字条上的话语,我浑身上下打了个寒战。
宛如童话中冰雪王国的城堡,白雪皑皑的武莱合国君主区,宫殿内的供暖无法让此时的我感到任何暖意。
我的目光游离至了艾略克身上,与人来人往的主桌席处格格不入,他只是一如既往冰冷的表情伫立在不起眼的一处,目光望向路克斯的所在。
唯一能够明白的就是,艾略克知晓这个事件的发生,并且,他也想让我知道这点。
想起了翠催促的神情,我心虚无比地缓缓后退——
从相熟的同僚身边,从慌乱的人群缝隙。
直到那张纸条上所写的宫殿东北角的红色门处。
心中并非没有想过这是陷阱,但此时我更担心的是不这么做的后果。
若是不这么做的话……
思绪和脚步一同停止,因为我的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而新的想法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即使宫殿再怎么混乱,打开门出去的也就只有我一个——
那么,我就会是重大嫌疑人。
【啊,是的。】
在思索未来和惋惜路克斯之前,我必须要意识到,我们已经被卷入了一场谋杀当中,而作为替罪羊的对象,我定然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就算呆在这,会不会也……】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原本看上去是刚好站在门前的几个人忽然不约而同地靠近我,仿佛打掩护一样让我的身影消失在殿内其他人的视线中,直至把我半强制性地挤到了门前,我也不得不主动去打开门。
「咚」
仅仅开了一个容我进入的缝隙后,门扉便重新被关上了,眼前并非是需要适应的黑暗环境,而是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所照亮的杂物间。
扫把,拖把,水桶,保洁员的衣服还有一张小桌子和凳子,而小桌子刚好靠紧墙壁,其上则是一张打开的大窗。
这个布置连同凳子一起看在眼里,就像一个台阶一样直通宫殿外,已经是足够明显的逃生信息了。
是明显告知我——现在是需要逃生的情况。
我走近到桌子旁边,拿起来了上面唯一的一张纸片,被杂物所压住的它反转到另一面后,潦草的文字便把安排这一切的人最想传达的话语告知了我。
「请带着艾莲离开武莱,去她房间外停车场接她」
【离开这个国家,逃离这个国家。】
我咽了咽口水,强行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
这是最糟糕的决定,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却对我要求这么去做。
【可恶,究竟是搞什么?!】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出了窗外,然后踩着椅子登上桌子,最后翻上窗台,半个身子露在了外面。
黑夜中的风雪格外刺骨,即便此刻还算是好天气,待在一层高的窗台还是会苦于被风吹起的地上积雪,当然,没有人会这样长时间待在窗台才是。
除了不打算就这么离开的我。
按照逻辑很可能是艾略克的信息,目的是想让我从宫殿外找到路径前去她的房间外部,向给鬼切加油那时候一样的方式。
简直就像艾莲和她所拒绝信任的哥哥一同商量的计划。
我愈发的迷惑,但唯有危机感一点都不敢丢失,我向上伸手,忍受着积雪带来的刺骨冰寒,攀上宫殿建筑墙外伸出的平台,一边躲过巡逻人员的手电筒光,一边寻找着能够从「上方」回去宫殿内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