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出头去,把视线聚焦在我原本位置的邻座,也就是松本长官的所在,可仅仅是一眼的功夫,数量庞大的卫兵就已经把包括松本长官在内的所有嫌疑人都控制住了,一举一动都不可能躲过。
而身为护卫却没有武器的吉田等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见卫兵从松本长官身上搜出了可疑的东西。
几项可疑的东西都将要送去检验,却没有一人主动承认自己的可疑物是草乌碱。
即使现在承认是自己的东西,解释是因为感染了藓才用的,又如何会叫人相信呢。
「草乌碱煮沸后毒性会大大降低,但大量内服的话会长期沉积在人体中,直到遇到河豚毒素就会使得毒性数倍发作。陛下,如果路克斯殿下没有长期服用草乌碱的话,不,不可能长期服用的,无论怎么想,这都是谋杀……」
医生的话如同一名查案的警察,又像是断案的法官,将幻想打破,将嫌疑缩小。
并最终锁定了松本长官。
「这就是那瓶草乌碱的所有人」
并未放松对其他人的控制,但以大君主为首的集团还是围住了手无寸铁的松本长官,一旁的吉田因为是护卫的身份,则是被看得更严,几乎是被押到了远处。
「松本政务次官」
「松本,你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不只是武莱的人,连九凤院长官也加入了质问的行列,可怜的松本长官继续跪在地上,将自己的患部以及获取这个药物的途径给道出。
然而所说的那个陌生的人已经消失在了这个宫殿中。
「我看到仪式开始前,这位大人和路克斯殿下单独在说话」
「是的,我也看到了!」
「只有两个人」
更大的证据被复数人指出,就连我也知道,松本长官确实有做这件事,难以想象幕后的黑手究竟考虑到了多少细节。
「我那时候,只是和他道贺而已,代表御雷使节团」
宽广的宫殿,只回荡着松本长官一个人的声音,那无力,微弱的声音。
与之相对的,孔武有力,并愤然决然的声音也做出了宣布。
「把御雷相关的人全都抓起来」
我不再继续看下去了,而是从来时的途径悄悄离开,事情正向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
我们算是先遣部队的使节团,不仅没有为谈判做好铺垫,现在简直就是成为了战争扩大的火种,这样下去,彼方她们后面将要迈上的,反而是荆棘之路了。
也许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吉田和悠绯,但我既诧异又无法避免地在眼前浮现了彼方的样子。
在那与她算不上快乐的分别后,她究竟过得好不好,时不时想起她时,我总是挂心的这个问题。
这次听闻她会来到这里,除了满怀她能够顺利的愿望外,作为能决定无数人生死,整个大陆命运的一个重要人物,我也希望和她有所交情的我,能够在这次和谈中发挥只属于我的作用。
就如同星织姐在考虑我和艾莲的关系而让我来到这里一样,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着只有我能完成的事情。
直到刚才,我还是无比坚信这点的,一度动摇迷茫的决意,好不容易重新确立,可如今……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了。】
我一边踏上宫殿外的雪地,一边劝说着自己振作起来,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心好像已经麻木了。
不知道是因为躲在横梁上太过消耗体力,还是自己对自己感到恐惧与悲哀,我踏在雪地上的步伐越来越重,等绕到艾莲原本房间所在的东殿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觉。
这一路上奇迹般的没遇到一个卫兵,而艾莲就伫立在雪地中,房檐延伸出去的阴影之外,肩上甚至已经覆盖了一小块雪花。
「雨明……我们……」
像是哭过一样红肿的眼睛,又是毫无生气和光泽的眼睛,寒风将一头紫色的秀发撩起,方才一身新娘婚纱在短暂的耀眼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举行仪式时的痕迹,取而代之是那在战场上司空见惯的驾驶服与作战服的组合。
「我们……逃走吧」
「嗯……」
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在这里。
我牵住了艾莲的手,往鬼切所在的位置跑去,而在紧握的双手中,一串钥匙也被塞到了我的手心。
「都和你计划的一样啊」
「……」
没有回应我的话,于是我回头看了一眼,出现在视线中的,是艾莲惊讶的表情,这也让我充满了困惑。
可没等我们我在雪地里跑上几步,宫殿内就有士兵追了出来,并且在我来不及想出对策之际,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艾略克又帮我们挡住了那些卫兵。
这一幕让我暂时消去了迷惘,我将艾莲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依然相信,保护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是一定能够实现的事。
并不打算使用HMA的钥匙,而是直接将卡车的钥匙入手了,在这冰天雪地的逃亡路途上,卡车的耐久力显然比鬼切更靠谱。
「坐稳了,我车技不行啊」
犹豫了一下,见到有些异常的艾莲没有开车的意愿,我继上次的疯狂后,直接挑战大卡车的驾驶。
结果也正如我提醒的那样,刚一发动就刮烂了另一台车的后视镜,磕磕碰碰地往我认为的「外侧」驶去,可能知道方向的艾莲则是一言无法,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驶看向远方。
【也许路克斯的死对她而言也是很大的打击吧,但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既然她想要自由,她希望和我一起走,那么我就要像承诺依协莉丝的那样——】
给予她幸福。
「你哥哥一定会没事的,别担心,他的头脑冷静,又睿智理性,既然能安排我们顺利逃走,自己一定也有脱身之法」
「你……是这么想的吗?」
「嗯?怎么了吗?」
因为宫殿外的环境十分开阔,除了偶尔陷入雪堆中开不快外,倒是不需要像一开始从车库出来那么紧张了,我也得以有空闲多看看艾莲的情况。
「……」
而她的情况看上去比失去了同伴的我还糟糕,还想回味悲伤以让自己变得不那么陌生的我,此时也必须优先关注起艾莲的情况来。
「艾莲,我们先逃去哪里好呢?这里还是你比较熟吧,说实话,亚述巴尼亚的城市构造我完全不清楚,包括到这里来的途径我也完全没记得……」
「……」
「呐,艾莲,路克斯的事,只要等待下去,一定能够找到真凶的」
一直想逃离这里的她,一定不是为我们现在的举动而感到难过。
那么理由就只可能是那个了,就连只和路克斯认识几天的我都为他的不幸感到悲哀,算是青梅竹马的艾莲,又是在自己婚礼上被杀死的新郎,即便没有爱情,这样的冲击一定也不小。
「凶手这么做的目的一定是想毁了御雷和武莱即将到来的和谈,我暂时想了想,这种复杂的下毒方式除了隐蔽外,再者就是利用御雷人在这里水土不服的皮肤状况,针对那种藓所用的草乌碱居然能和河豚毒素产生加剧毒性的效果,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结果刚好有草乌碱又患了皮藓的松本长官就成了替罪羊,这明显是针对御雷……来……的」
毫不夸张的说,既是叙述也是在整理情报的我,说到最后在脑海中就像闪过了一道闪电,一个差点遗忘的情报随着线索细节的串联,最后构想出了一个我不愿意相信的故事。
【不,也许是不愿意相信的现实。】
「……艾莲,你也有……吧,那个东西,是不是谁都有?不,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那是前线……士兵才用的偏方」
自我欺骗,选择性失忆的最大证据就是,明明坐在松本长官旁边的时候,看到那个胶糊物的时候,我是因为想起了艾莲所以才问的,然而当我听到医生判断出尸体内存在草乌碱之时,却毫不犹豫地将目光投向了松本长官。
这是我不愿相信的现实。
「是你……杀了路克斯吗?」
「……」
「!」
无法继续忍耐她的沉默,我丧失理性地猛踩刹车,超重型卡车的势能致使方向盘都无法继续掌控,我感受到了身体离开座位朝前浮起的失重感,紧接着则是安全带的束缚把我重重拉回座位的靠背,结果是因为撞上了小雪堆,这台大型运输工具才没有陷入无可挽回的侧翻境地。
虽然我因为一时的冲动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可是艾莲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等到我从剧烈的反应中缓过神来的时候,她的鲜血已经顺着额头流下,在鼻根处分叉最终缓缓跌落。
我呆愣着注视艾莲那可怖的人字血迹和面无表情的模样,过了许久懊悔和歉意才爆发出来。
「对不起!我只是……想听你……否定」
「没关系,这样对待我就好,毕竟我……做了无可挽回的事」
「诶?」
「所以,没办法否定」
眼中依然没有光彩,但终究选择开口的她每一句话都扎在了我的心中。
「路克斯是我害死的,我有草乌碱,而且有很多机会给他下毒,无论是慢性还是急性的状况,我都能制造」
「……是谁唆使你这么做,你总不会是出自真心吧,是吧?艾莲!」
「不这么做我就要结婚了呀……」
她不去处理伤口,我也无法让自己僵硬身躯动弹起来,只是注视着她悲哀至极的笑容,于鲜血中绽放的异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