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住手啊，你们再这样我都要后悔了」
我半跪着阻止了男人要对我双膝下跪的举动，并且，我的背上还挂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是爸爸不好啦，错了就要道歉！」
包袱说话了。
「小律说的对，是我没搞清楚状况！竟然对武莱军战士做出如此失礼之举，戏弄长官的我，应该被送上军事法庭才对！」
比包袱更为夸张的是她的爸爸。
「抱歉啊先生，我丈夫他是军迷，一激动就会把自己当成士兵之类的」
看起来是正常，却只能帮倒忙的母亲。
摊上了奇怪的一家子，我只得重新把我做的事朴素地重复了一遍，告诉他们「没什么大不了」。
恰逢小律也闹累了，也挂不住了，终于双脚回到了地面上。
「不论如何，长官救了小律都是事实，我和爱人一定要改日登门道谢才是」
小律父亲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姿态，我也终于能和他们好好对话了。
「亲爱的，军人先生他不是本地人」
「嗯，是这样的，我只是路过佐纳，马上也要离开了」
「离开是指出城吗？」
「嗯？是这样」
不明白对方这个问题的意义，但我还是如实回答了。
「其实我们一家正要开车回老家去，也要出城……长官长途跋涉到这，如果需要的话，要不要搭我们的车？」
「……」
意外之喜降临，但在我脑海中冒出的首先是关于「伪善」的定义，自我嘲讽了一番后，对我而言这样的付出和回报实在是太划算了。
「如果方便的话最好，我想去北边和战友汇合，不知道先生能否载我到佐纳城以北的铁路枢纽附近？」
「北边？当然可以，二十多分钟车程而已」
「顺路吗？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这都小事，长官您和我的家人在这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
没等我回应，小律父亲就活力十足地离开了。
明明年纪比我大很多，中年男人身上的「青春活力」却让我羡慕，也许是在战场上呆太久的缘故。
但也正是在那种地方待了太久，我特殊的经历和身份才能让年长的男人对我这么毕恭毕敬，虽然这关乎他女儿的事，也关乎他自己的兴趣所在。
「这么美满的家庭，女儿也这么可爱，还有自己的汽车，尊夫很了不起啊」
「我爱人的车是今天和化肥厂厂长借来的，我是在纺织厂工作的，我们也只是打工维持生活的水平，先生高看了」
「啊，至少家庭美满就值得羡慕了」
「我看先生你才是年轻有位，因为一直在打仗还没有成家吧？条件这么好，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下纺织厂的姑娘吧？新来的几位都很年轻，而且佐纳其实也是个好地方」
「这……这就不用了，感谢夫人的好意，那个，车来了吧」
不敢再让发展到「相亲」的对话继续进行下去，刚好看到了小律父亲开过来的车，于是我们便转到车上去坐着，然后因为小律的反对，我便坐到了后座和她们一起。
「抱歉，我身上味道有点大」
虽说比不上派翠克公爵的豪车，但毕竟以我现在的立场，能乘坐这样的私人交通工具，实在是超规格的待遇了。
比起在HMA里度过的这十来天，轿车给我的感觉就宛如天堂与地狱的区别。
「什么话！这才是铁血男儿该有的味道啊」
「小律爸爸好像，对军人有些……向往？」
「爸爸最崇拜军人了！」
没等父亲回答，女儿就说出了简单易懂的回答。
「小律说的没错，我年轻时在莺海油田那边干过」
「啊……难道是泡沫黎明那时候」
已经成为历史转折点的事件，即便在一些地方还未编入历史课程中，那次事件也是我这一代人刻骨铭心的日子，战争模式从此改变的日子。
「嗯，当时误入战区，敌人根本不顾公约，不拿我们平民百姓的死活当回事，那时候也是像你这么年轻的武莱军人救了我和我的同事，驾驶着高大的HMA，把我们从直升机和坦克的交战区中带出，那个场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小律爸爸一边说着，一边还举着拳头，
「神气，威风，然后是伟大，那场战役我们武莱合国大获全胜，你应该记得那惊人的战损比吧，其实，我们国家的战果应该是更加辉煌的，毕竟其中一台HMA，就是为了救我们这些平民，才受损，最终被击毁的」
「……」
「不仅是为了胜利而战，更是为了保护而战，连保护都做不到的胜利还具有价值价值吗？这才是军队创立最初的目的所在啊，哪像皓月和御雷那群土匪，因为战况不利，连人性都舍弃了！」
这番话让我愣住了，我忽然觉得内心里好像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大哥哥保护了我呀，当兵的大哥哥最帅了！所以长大后小律要做军人哥哥的新娘子」
「这孩子就是受她父亲影响，对这方面很感兴趣」
「呃……对那些武器感兴趣吗？其实我觉得不管怎么粉饰，那些都不过是杀人，摧毁家园的工具，军人……说白了也就是刽子手而已……」
几乎像是本能反应，刚刚还自我感觉礼貌得体，现在就不解风情地对某些美化唱起了反调，似乎是在反映内心焦躁起来了。
理所当然的，致使车内陷入一片沉默，就连小律好像都听懂了话语里的情绪，停止了吵闹。
「我是军迷，但武器什么的只是作为爱好了解，我真正关注的还是军人本身，探求他们的精神世界，意志和信念，当然也包括一些负面的，黑暗的东西，这很正常，年轻的长官」
「……」
一边驾驶一边和我们后座乘客闲聊，但话题开始有些沉重起来。
「世界上又不只有美好的东西，尤其是战争时期，军人生活的世界和平民大相径庭，不一定人人都带着崇高的信念参军，人民相信的军队未必会回报这份信任，所做之事也可以说是用金钱换取性命的恶魔行径」
「爸爸……」
「但是！但是啊，小律，爸爸还没说完……」
小律爸爸与我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短暂接触了一下，随即才缓缓说道。
「但如果我们把一些个别现象，一些不如人意的负面印象只是一昧去放大，那同样是片面的理解，难道人人都应该去质疑拿生命在战斗的士兵，即使被保护被救命了还要先去怀疑对方有什么不纯的动机吗？」
「爸爸……好难懂，小律听不懂啊」
「哈哈，爸爸这是在给大哥哥说呢」
「……您说的，有道理」
即使理性能认可，我难以接受的却不是这些道理。
「长官不是亚狄斯政合国军的人吧？」
「啊嗯……我是君主区来的」
「昨晚发生在拉米哈斯大桥的战斗，你一定知道吧」
「啊，这个……嗯」
我心里「嗝噔」了一下——何止知晓，自己就是战争的火种。
「哈哈，放心，我不是要探听什么军事机密，只是想接着刚才的话题和长官你聊聊」
「小律爸爸，就别叫我长官了，我年纪不大，叫我……小艾吧」
「那好小艾同志，你如果昨天在战场的话，一定能看到好几架武装直升机被御雷的间谍击落了吧，明明和谈在即」
「你看到了吗？」
原来那场战斗在佐纳的平民百姓中是被这么认知的啊。
「我和朋友被吵醒后，在楼顶拿着望远镜看的，毕竟是发生在家门口的战斗，大概对很多居民来说那都是个不眠之夜吧，但因为没发布警告，所以大家大概都是抱着平和的心态去围观的，据说军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保证不会波及到居民区」
「嗯……我记得是被对方的HMA击落了几架吧，不过应该也给予了对手重创……」
「过桥的时候，我和朋友看的很清楚，一整队武直追击两台HMA，按理来说，应该是占据绝对优势，又怎么会轻易被敌人反杀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大意了吧？」
「在你看来是那样的吗？据我所知，是驾驶员不想破坏拉米哈斯大桥，所以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但是，最终还是破坏了吧」
「最后没有打在桥塔上，那就留下了修复的希望」
「……」
「虽然现在有传言亚狄斯和夏盖国的关系不好，但我们成为武莱合国的人民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在外敌面前团结起来是每个民众和每个士兵的愿望才是。而这座桥，20年前正是我们亚狄斯和夏盖的人民付出很大努力建起来的，在这样堪称天险的索拉斯峡谷搭建这样一座桥梁，付出的牺牲可想而知」
「因为这座桥的建立，佐纳的居民记住了拉米哈斯，这位不幸死于事故的夏盖国工程师，而渐渐忘记了曾经天险的名字」
仿佛是在证明丈夫口中所说的「群众」，小律的母亲补充了居民对这座桥的感情。
「对，就是这样，在我看来，直升机驾驶员是不忍心破坏桥梁，才露出了破绽，不忍心破坏两国人民团结一致的象征」
「……说的对」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挤出这句话，面对有些奇怪的氛围，我赶紧补充了一句，
「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战，并为了人民的生活，国内的团结而牺牲，是……我们的榜样」
似乎在离开青城后，我就再也一次都没有从平民的角度去看待一场场的战斗了。
也许这能避开很多无用的感情，但同时也好像在丧失人心重要的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