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深羽……」
恍惚之间，怀中已经空无一物。
宛如救命稻草的消失一般，我无暇顾及其他的一切，只感觉像是目盲一样挥舞双臂，却只能拥抱空气。
紧接着，我却甚至连空气是否存在的产生了怀疑。
是因为自己还在呼吸，亦或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而判断空气的存在。
但除了可能欺骗自我的意识之外，似乎在趋向于「虚无」的世界让一切变得不值得信任。
「艾莲……艾莲！」
我用尽全力大喊着，失去方向感地回过头去，想要看见，想要触碰死去的恋人，即使只剩下最沉痛的悲伤，我都想要通过其去确认自身的存在，去确认真与假的界限。
在无法准确把握的时间流逝下，走马灯的回放时而就像才刚刚发生，时而又像遥远昨日的伤痕，但每当那些记忆接近我时，我的心绪就会由死寂转变为一种疯狂的渴望。
渐渐地，慢慢地，我想起了那种久违的感觉，亦或是说——
是它接近了我。
我的身体变得可以以自己的目光去确认，紧接着世界重新涂上了应有的颜色，哪怕是纯白色的冻土之地，那也是切实存在于我生存过的世界上。
很快，记忆中冻结的战场化为了一片碧与白构成的世界，无数碧色的液滴如同逆回的落雨，从仿若镜面的碧之海中向苍白的穹顶缓缓升起。
在万千上行液滴的围绕中，与天之白光交融为一体，一个无法目视其模样的发光体飘舞
降临，悬浮在距离碧色的海面不足一米的高度。
「皆城」
「……」
从未听到过的音色，却像是烙印在灵魂深处一样的熟悉。
「皆城同学」
「……」
光集聚而成的轮廓，在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逐渐能被描绘形象，尽管可能有错误，但那更接近一名女性的形象。
「我说，皆城！雨明！」
「啊！呃！什么？！」
不高兴的女声刺激着我的耳膜，除了声音以外，感官情报从无到有的瞬间切换过程让我不禁吓了一跳，我甚至没想到自己能发出声音。
「我叫了你三遍耶！三遍！就算女朋友阵亡了，妹妹要在眼前消失了，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吧，要知道以……喂，我说，你在听我讲话吗？皆城，皆城同学，皆城雨明」
「………」
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紧绷的精神和肌肉完全没办法适应眼前的光景。
我坐在不是人间的景色当中，超脱于正常认知的时间流里，而眼前的非人之物却像是熟悉的少女一样在吐槽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快起来」
可我根本没办法这么快从疯狂悲痛的终结之地走出，接纳这样异色风景的延长线。
「啊……啊……哈」
感到喘不过气了，大脑中涌入庞大的信息，仿佛构成自我的那些记忆在真假虚实当中剧烈摇曳着，我明白情况的复杂，但情绪却更因为那些痛苦的经历而开始全面失调。
「把艾莲复活吧……救救深羽吧……我不会那样选了……我不会坐上HMA了，求求你了……让一切，复原吧」
我浑身发抖，止不住身体的无力，一头栽倒在碧色的水面，却并没有被正常溅起的水花沾湿，而是感受到了一股清凉。
可当我稍稍平静下来之际，感受到的并非只是物质接触，还有记忆与时间的流动性，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人所发生的陌生的事，前所未有的混乱席卷了我，直到身体被一股力量捧了起来，身体同样离开了水面，与清晰的人影近距离面对着。
她似乎想要触碰我，但那由光构成的指尖却在近距离的观察下出现了波动，最终还是离我远去，口中的语调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充满精神，而是带上了一丝忧郁的温柔，
「冷静点，已经没事了」
令我感到有些难过的温柔，这样的转变在我看来就是证明了我所记得的，和方才所看到的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真实，而一直以来我在战斗中所进入到异常状态也一定与此地有关。
「保持这种状态，我们有很多时间给你整理思绪，你现在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我是……谁？」
少女轮廓的光影没有即答，而是稍加思索才回答，
「你是皆城雨明，在被收养到御雷公国之前叫易雨明，和你记忆中一样，不要怀疑你的记忆」
「我从哪……」
「等等等等！你该不会接下来要问『我从哪来？我要干什么？这是哪？你是谁吧？』我可不想在这么丧的氛围下和你从这么哲学的角度开始聊很久啊！」
「……可是，不是你让我问的吗？」
「唔……虽说也没错，但是这是出于义务，不是别人叫你别客气，你就不客气的吧，我让你问也可能是出于礼貌而已哦」
虽然看不到「少女」的表情，但那丰富的肢体动作却是把感情传达给了我，如果在正常的世界遇见，我大概认为这种就是性格麻烦的人吧。
想到这点，似乎浮现出了很久以前和朋友们干傻事的画面，性格麻烦的孩子虽然别扭但往往本性都很善良。
「嗯嗯，就是这样才对嘛，笑出来气氛才会好，不是因为心情好才要笑，而是要笑心情才会好」
「啊？我，笑了吗？」
我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也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说法，至少自己此刻能在这里对话，还有刚才所看到的那些事物，无一不再昭示着自己是可以抱有一定希望的。
「是啊，这样也好，你就愉快又冷静地听我给你介绍吧」
少女看似高兴地转了一圈，然后伸开双手展示这片碧与白的世界。
「这里是『隙间』，你可以理解为和你所生活的世界不同维度的交界处」
「不同维度？」
「人类不是认为自己生活在三维空间甚至四维空间吗，但却没办法准确认识比自己更高维度的存在，按照这个理论，这个地点所具有的性质就应该是属于你们认知与否的一个临界状态」
「人类，那你是？」
「嗯哼？咳咳，当然是神了」
「……」
我没有理会对方好像有点得意的样子，而是咀嚼着对方的话语，原本应该完全无法理解才是，但似乎唤醒了不知道何时的记忆，沉睡的知识重新发生了活性化。
「嗯……你想起来了？好吧，也不算是真神啦，代理啊中介啊那样的角色，但是你看这场景，看我这窈窕又颇具神性的身姿，对你们人类来说就是神嘛！要相信我啦」
有趣的少女似乎误解了我的表情，有点局促不安起来，这可爱的模样又逗乐了我。
「很怪啊……」
「嗯……虽然想让你更带敬意一点，不过看到你恢复了熟悉的样子，算了，就这样吧」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总能感觉到她在微笑，又在平和地望着我。
「总感觉和你很熟悉，看来我们认识很久了吗？神……我应该不会称呼你为神吧？」
「没错哦，你可以叫我——晴夜」
「晴夜……」
「要不一口一个神明大人地叫，听多了也挺肉麻的嘛」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临时想的，没有为什么」
我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再度看向这个碧与白构成的世界。
如果说身下镜面一般的湖水抑或海洋带给我的是生命流逝的感觉，那从水面逆回上白色天穹的水滴就像是代表时间的偏移，蕴含时间酝酿之物，如同回忆的放映画面，在小小水滴的曲面上演绎着不一样的悲欢离合，又定然是发生在我身边的过去。
即使是不一样的过去。
「我，像是这样很多次来到这里了吧？」
「……是呀，你已经注意到了吗？」
「虽然哪里都是我理解不了的存在，但从我有记忆开始，那些既知感，还有濒死之际得到的奇妙体验，都能够联系上这些推论。像是天马行空的小说读多了产生幻觉和混乱那般不可信，直到现在一切都是真实的，压倒性的，再怎么匪夷所思，我都不得不接受和相信……也可能不只是这样……」
我沉默了片刻，深深地望着晴夜，带着祈愿的感情，
「应该只是，我想要相信，就像塞拉尼安的湖之精灵那样，所给予的祝福——再来一次的机会」
我能度过无数难关，很多时候依靠的并不是我的实力，很可能就是晴夜伸出的援手.
当我获得像现在这样面对她的机会时，我就明白了这点。
「还有，在赫炎峡谷，我自暴自弃的时候，却以并非自己意志的方式活了下来。那在梦中世界看到的群青学园，还有我依稀记得的，并不是夕夏的夕夏，我想应该就是晴夜你扮演的吧」
如果没有她，我甚至连今天这一步都走不到，但既然身为神明代理的她让我走到了这一步，那我坚持至今的一生也许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预想正确，还有你在爱智战斗时所受的伤，因为会发展成致命伤，所以动用了力量治愈你。我会响应你的愿望，毕竟，你是这颗星球的意志，或者直接叫神明所选择的人类，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让你开始下一轮重复的世界，直到你完成目的」
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听到这句相当于对我失败的一生重新赋予意义的话语，我还是热泪盈眶地哽咽了，
「……不论条件是什么，我都会接受的」
一想到还能见到失去的家人友人，还有恋人，这种带有疯狂的感动几乎就已经注定了我之后的所有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