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不再是我」以外。
一如既往好吃的便当,一如既往的聊天话题与期盼,连同定格在记忆中宛若永恒的故乡的天空,构成了我的「过去」。
除了我之外的「过去」。
至少只有我,不是「过去」的我。
夹着不知道是彩子阿姨还是深羽帮我准备的便当,咀嚼咽下可口的饭菜,尽可能配合男生们关于实机示范的话题,思绪却不禁飞向过去的「这一幕」。
【当时的我在想什么呢?】
我记得的,那是对于孤独的畏惧,以及对当下的珍惜。
是因为知道「人至死都要孤独一人」,所以才为与挚友交错的时光倍感珍惜吗?
是因为书中的内容刺激到了我的心灵,是因为童年的经历让我至今都抱着对她们的感谢与依赖吗?
【不,不对吧。】
【那只是上一次而已,更往前的轮回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的我的变化既然是上一次塑造的,那么再上一次的我又是记住了什么经历,所以才塑造出了上一次的我?】
「雨明,你状态不对,冷静点,有什么疑问一会问我,大家开始注意你不对劲了」
「啊,好」
在晴夜的及时提醒下,我立刻装作被食物卡住呼吸不能的样子,赶在他们把疑惑化为闻讯之前。
我深深享受的午餐时光,就在这种小丑似的扮演下度过了。
当午休时间结束后,原本习惯在饱餐后明目张胆上课睡觉的我,则是在枢诧异的目光下聚精会神地思考很多问题,即使本质上还是开小差,但与预想的重逢喜悦不同,我的心情其实有些沉重了。
原本感人的再会,温馨快乐的午餐,绚丽多彩的校园生活,在「第二次」的我看来,都是虚假的和平,仅仅一场午休,对亲友的提防甚至超过了敌人,而即将到来的危机和无数自身的疑问,则是压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雨明,你还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
「晴夜……我很混乱,我感觉我不属于这里,我的想法和情绪,都无法顺利融入这个地方了」
老师的讲课没有进入我的耳中,而是晴夜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你只是需要时间啦,别钻牛角尖,雨明,想想你在隙间时,想想你在上一个世界时多么渴望的事情,现在不过是把它实现了而已,你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怎么生活」
「不不不,塞雷纳利阴影马上就要发生了,我却还坐在教室上课。除了焦虑我还能有别的情绪吗?」
「这很正常,既知感和生物钟的撕裂感是会影响你的情绪和想法,如果是正常的你,应该会胸有成竹而不是焦虑吧」
「胸有成竹……如果再早一点还差不多……」
「还有一点我必须要告诉你——重构开始的时间定在了回归纪年1914年的6月,也就是这个月的这几天,你的命运,世界的命运改变的开始」
「这是谁定的,也是神吗?我真的回到过去了吗?」
我环顾着只有粉笔摩擦声的教室,老师正在做板书,每个学生看上去都像是人偶一样做着笔记,只有我格格不入的世界,
「只有我……像浮于尘世的幽灵一样,这一切不是幻觉,不是一场梦吗?」
不想再看到熟悉的人和物慢慢在心里变质,我张开手掌捂住了脸,全身无力地靠在课桌上。
「……」
「晴夜,既然有这次,那就告诉我,为什么,上一轮的我,没有记忆?」
「更前一次出了一些事故,记忆没有保存下来,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在上一轮跟你直接沟通,为的就是让你尽可能以自然的状态,完整地经历这对你人生来说变化最大的两年,让这些经历成为你亲身体验的记忆,而不是好像翻看图书那样。否则遇到危机的时刻,最重要的反应速度就会下降」
「嗯……」
晴夜的说法我不得不同意,毕竟上一轮的记忆和记忆宫殿里的记忆对我而言是两种性质的「记录」,当我连接隙间去搜索记忆时,基本上的感觉就是和看书一样,这点从某种意义上更是加深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对自身认识的障碍。
「我一直看着你很久很久了,我知道你绝对能适应过来的,既然你不想听课,那就用这段时间好好整理下记忆吧?」
把语调刻意变得情况,晴夜的残影飘荡在我的眼前,对我做了一个指着脑袋的俏皮动作,然后又如烟般消失了,恰逢下课铃响起的时候。
于是,我悄悄地叹了口气,为了凌他们不要跟我搭话,我只好趴桌上装睡,按晴夜的建议,利用上课的时间好好整理记忆和思绪。
不论是忽逢桃花源的诗人还是从龙宫返回的浦岛太郎,都无法与我的立场与情况相提并论,我的经历更加匪夷所思,所需要考虑的事情也更加复杂。
在上一轮世界的后期,我时不时会在想自己是不是精神已经出问题,是不是已经发疯了,甚至怀疑自己的理性是否还是真的理性。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能够依赖,信任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武莱本岛逃亡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精神同样异常的艾莲了。当失去了他人的评价,自我的人物像是不可能完整而正确的,只会陷入主观臆断的泥沼当中,一步步发展成为自我怀疑。
在前线长年作战的士兵,精神出现问题应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退一步说,亲身长时间经历过战争的人,从动手杀人和看见战友被杀的时候,强烈的刺激多少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我必须接受这点。而且不只是这样。
必须连同那些一路走来的一起接受,哪怕是只有痛苦的经历。
「枢就算了,不过雨明下午的课也都睡过去了还挺少见啊」
直到凌的声音响起,我才注意到已经到了放学时间,接下来应该就是社团活动了。
「啊,今天状态稍微有点问题吧」
我尽量用了记忆中的感觉去回复他。
「喂喂,你不要紧吧,明天可就是实机演练了」
说完还一脸严肃地把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测试温度,只不过我也就淡定地接受了,包括来自教室各处的目光。
「没问题,放心吧」
「……好好承担起队长的责任吧。不过今天下午不能去训练了,军演区那块为了明天的演练封锁整备了」
「嗯……」
「嘛,那就只能按照规定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吧。雨明也会去吧?」
「不好意思啊凌,今天我有点私事,就……就先逃了」
我双手合十,讪笑着回绝凌的邀请。
「唔……其实今天是高山学长亲自来找我,当然也要我传达给你的,因为社内难得打一场比赛,这种时候再不去出勤率会成问题的,事情很急吗?」
我用了和曾经不一样的说法回绝,结果却被类似的理由给劝说了。
最终,我不想显得太过奇怪,便只得答应了,或许是因为凌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所以没继续开玩笑,而不解风情的枢充满雄性荷尔蒙的闲聊,我也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了过去。
曾经的我是非常喜欢棒球这项运动的,仅次于HMA和军事领域的着迷,如今我不但对夺去我一切的战争感到恐惧与厌恶,就连棒球我也没那闲心去打了。
身为打者早早被三振出局的我为了避开深峰那个讨厌鬼的嘲讽,而躲到了体育场边缘,靠在围墙上思考。
「这样就好吗?」
「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啊」
「你这样的状态会让关心你的人担心的,你不想她们伤心吧」
「她们?」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明明不需要发出声音,我却选择张嘴说出了想对晴夜说的话,
「在我的世界里,她们都已经死了。我甚至无法确定,现在陪伴我的她们,还算不算我想拯救和保护的她们,我真的,属于这里吗?」
知道自己过于钻牛角尖了,可这种切身体会才明白的,与世界,与人类的「疏离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比失去夕夏后独自一人行走在月陨之漠更加迷惘。
比不知为何而战迷失在那哈米吉多顿要更加寂寥。
仿佛隔着生死,隔着时空,隔着名为人类的性质,一切眼前之物都触不可及。
「我知道你是无神论者」
如同知晓我全部事情的半身那样,我已经有些自暴自弃的话语并没有让晴夜有所动摇,而是平静地帮我分析,
「你的经历让你匪夷所思,你甚至觉得神的存在让这一切变得太过方便了吧」
「……」
「即使用人类的理论,要完成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著名的玻尔兹曼大脑理论就表明过时间之箭的问题,我们生活的宇宙只是极大概率朝熵增的方向变化,你所经历的正是那微小概率下的情况,一样可以视作是世界变化的方向」
「这……」
我不可能理解甚至知道的知识,但这个既像解释又像安慰的话语确实给了我不寻常的鼓舞。
「或者用傅立叶变换进行理解,你所在的频率在变换后成为了时域,而更高次元的存在通过拨动时域来变换你们所在的频域,让一切回到没发生过的时候,而你是那个永远都在的坐标轴」
「……」
「你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理解,如果你不相信神的存在的话」
「晴夜,我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