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气本就清寒,而这阴沉湿润的环境又平添了几分冰冷。
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一桶冰水淋身,饶是他再虚弱、再气短,也不得不冻了个哆嗦、强打起精神,让涣散的双眼重新聚焦。
抬头四望,周遭是黑墙黯火、铁链石栅;耸鼻一闻,此刻是霉气聚集、阴魂不散。
在这座冰冷的地牢中,也只有端坐在对面、满脸傲然的兵士们,才能神采奕奕、生机勃勃。
“法恩是吧,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李维斯将浸了盐水的长鞭甩出,便又在猎人的胸膛前留下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发如枯柴、面似白纸、满身伤痕、血污沾躯,在这“持之以恒”的折磨下,此时的法恩早已没了捕猎时的那份神彩。
他全身上下唯有胸腔和眼皮还在轻轻晃动,还在向世界彰显自己的倔强。
许是这样的态度令持鞭人不满,李维斯冷笑着又挥舞了两下。
吃痛的猎人咬紧牙关、嘴露鲜红、额冒冷汗,但始终一声不吭。
“你到也算个男人,也确实能忍,不愧是身负超凡之力的职业者。但别忘了,我可知道你的村子在哪儿,你不肯认罪、我还能抓别人过来。对了,我记得有个小男孩好像很关心你……不如就抓他怎么样?”
李维斯话刚一说完,法恩便怒吼着向前挺身。
粗壮的铁链将衰弱的皮肉勒开,露出其下的森森白骨;魔力的金光一闪而过,下一刻却又被染血的战靴踢倒在地。
“都这样了还有反击的余力?哪怕是在【军伍】序列的职业者里,你也算是一个硬骨头了。这样吧,只要你肯成为我的部下,我就去跟伯爵阁下求情,免了你的罪,如何?这个条件很有诚意吧。”
一只脚踩在法恩的胸膛上,李维斯露出残忍的笑意。
“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放心好了,有教会的大人在,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腿上用力、脚上一碾,铁靴上的撞角便直直扎进了法恩的肋骨里。
黑瞳中燃烧着仇恨的怒火,铁链下暗藏着无力的嘶吼。
就在法恩被困的手臂即将脱臼、肮脏的诅咒即将脱口的时候——
石栅外,传来雷鸣般的炸响;泥土里,好似有巨兽在摇晃。
隐有碎屑从石壁上剥离,砸在青灰色的地板上,发出沉闷、淅沥的响。
“发生什么事了?地鸣?”
顺手将法恩打晕,李维斯走出牢房四处张望。
“李维斯队长!!”
牢房外,之前为他出谋划策的士兵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满身狼狈、神色紧张。
“李维斯队长,军队……堡垒外有一支大军在攻城!至少有数千人!看盔甲的样式应该是凯尔斯克魔导国!”
“凯尔斯克?怎么可能?有魔兽出没的诺曼森林隔着,他们是怎么让军队过来的?难道是【雪原诸国】让他们借道了?”
“不清楚……但,伯爵大人叫您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去他那儿。”
知晓形势紧张的李维斯没有过多犹豫,立刻跟在兵士的身后向外走去。
但前脚刚离开地牢,后脚他就止住了势头、眉头紧锁。
“李维斯队长?”
“糟了,伯爵大人要我们过去……怕是要兴师问罪的。”
“问罪?问……什么罪?”
“我们刚从西边回来没两天……凯尔斯克的军队就出现了,时间上太巧了。”
“太巧了?”兵士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满脸惶恐的追问道。“您是说,伯爵大人怀疑我们暗通凯尔斯克?”
“哪怕不是他怀疑,【西部军】的那伙人怕是也会这么想。”
“那怎么办?要是伯爵大人认定了……那我们这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要……逃吗?”
“逃?那才真是有苦说不出!况且……【西部军】可不像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饭桶,那都是【西部领(斯莱特领)】中的精锐。有他们把守关隘,我们是肯定逃不出去的。”
李维斯扶额踱步,显得很是苦恼。
而那位士兵反倒是在惊慌之后眼光一转,望向了地牢内部,恶狠狠的开口。
“队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有个办法……”
……
此刻,温敏特堡的高耸塔楼内没有了往日的奢华与雅致。
神色慌张的侍从们行色匆匆、接踵而至,大包小包的搬运着各种珍贵的物什。
小到茶具桌垫、大到挂画吊灯,只要是值钱的、能搬动的,都被侍从们裹挟着离开塔楼。
“慢点!慢点!这可纯金的茶具,摔坏一个你赔的起吗?”
“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到手的名画!一个角都不许磕着!”
“这不是逃命!这不是逃命!这是财产转移!只不过是要把值钱的东西搬到城外的庄子里而已!慢点没关系!”
在人群的中央,神色不喜的贵族坐在华丽的靠椅上高声怒吼着。
察觉到主人语气中的不快,饶是心里再惊慌、再恐惧,侍从们也不得不放缓脚步,轻手轻脚起来。
时不时也有不安分的侍从在视角的阴影里将一两枚金币、三四把刀叉塞入囊中。
看着各式珍奇古玩被顺利搬出,温敏特长哼了一声,心头的火气才平复了几分。
“伯爵大人,李维斯队长到了。”
“让他进来。”
大厅的红木门外,身着盔甲的李维斯颇有些狼狈的避开搬运财物的侍从,来到温敏特的面前单膝跪地。
“领主大人,李维斯·温敏特向您致敬。”
李维斯将头垂得很低,神色平静。
他身上并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不时有毛手毛脚的侍从踩到了他的手,也没见到他有任何气恼激动的反应。
瞧见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温敏特挑了挑眉,神色又舒缓了不少。
“我不喜欢说废话,李维斯队长,凯尔斯克的那些军队是不是你引来的。”
“确实是的,伯爵大人。”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温敏特愣神了片刻,他本以为李维斯会狡辩一番……
心中的困惑和不解,让他打量李维斯的目光也多了慎重。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伯爵大人。确实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让凯尔斯克有机会摸到城外,我甘愿受罚。”
“疏忽?”温敏特思索了片刻,眼里重新浮现出精光。“你继续说。”
“是,大人,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将一个罪人带到您面前。”
得到温敏特的首肯后,满身伤痕的法恩便被几位士兵垫着白布抬了进来。
此刻的他比起地牢里的那个模样还要惨上不少,皮开肉绽、满身猩红。
温敏特掩鼻蹙眉,神色冷漠。
“这是你带回来的那个猎人?”
“是的,大人。在我们的逼问下,他已经全盘托出了——他就是凯尔斯克能够顺利穿过诺曼森林的帮手之一。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手段,他可以让军队免受魔兽的侵扰。本来凯尔斯克的这支军队还需要再过几日才能组织起完整的攻势,但他们发现了此人的失踪,知晓到自己的进攻计划可能败露,这才临时改变行程,想要在今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属下之前没能察觉到大军的行踪,这是我们巡逻队的严重失职,请伯爵大人责罚。”
说罢,李维斯脱下头盔前伸脑袋,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其他人都出去,把门带上。”
温敏特挥了挥手,原本在一旁屏息看戏的侍从们便鱼贯而出,硕大的厅堂此刻只剩下温敏特、他的几位心腹和昏迷不醒的法恩。
而此刻,当他再看向跪倒在地的李维斯时,眼里分明多出了几分玩味与嘲弄。
“李维斯队长,你编出这么长一串的理由就是为了让这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替你顶罪?”
“伯爵大人,在【西部军】的那些人看来横竖我都脱不了嫌疑,不如先用这个借口堵住悠悠众口。毕竟,大家都知道……我的姓氏是温敏特。”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给伯爵大人的脸上抹黑。”
说罢,李维斯将头垂得更低,以一种格外扭曲的姿势匍匐在毛质的地毯上。
“起来吧,李维斯队长,像个蛤蟆似的,别把我的地毯搞脏了。”
“是……大人。”
李维斯垂手站了起来,眼里似有隐隐的火光。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李维斯队长。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实力,最关键的还是要聪明。你的实力虽然不咋样,但确实有一颗聪明的脑袋。但,你的说法里还有一个漏洞,你清楚吗?”
“伯爵大人指的是……这个猎人?那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了。”
李维斯一边说着,一边掰开法恩的嘴。
那一口发黄的牙齿根后,是满嘴的红。
“还不够,李维斯队长,哑巴也能写字、疯子还能跳舞,只有死人才是最好的保险。”
伯爵从老管家那儿接过长剑,一刀刺进了法恩的腹中。
随着一阵吃疼的抽搐,这位技艺精湛的猎人便怒目圆睁、血管暴动、死不瞑目。
“伯爵大人,现在杀了他是不是有些欠妥?别人会怀疑是我们欲盖弥彰……”
将剑扔到地上,温敏特掏出白丝绢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头也不抬。
“你说的很对,李维斯队长。所以要确保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我身边的这几位我信得过,屋外的那些手脚不干净的我自然会处理……但,你那边的人又如何呢?”
那沾血的丝绢宛若卑贱者的命运,被随手抛下、被随意践踏。
注视着地上的尸体与丝绢,李维斯只迟疑了片刻……
随后,他重重的点了点脑袋,语气沉稳、神色平静。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伯爵大人。”
“知道了?我看你不知道,李维斯队长……别忘了,城外还有凯尔斯克的军队在,现在没人会关心这个邋遢的猎人到底是死是活,你现在应该担心的可不是这些。”
“……”
温敏特走到李维斯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阴沉、神色戏谑。
“那个该死的斯莱特不在,这个温敏特堡就是我说了算。这些年洛克西亚过惯了风调雨顺的日子,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挣军功的机会,你可要抓住了啊。将功补过……这句话的含义应该不需要我来给你解释吧。”
自顾自的说完后,温敏特便不再停留,带着侍从离开了大厅。
许久之后,还能从那个方向听到男男女女的悲鸣与求饶声。
李维斯深吸了口气,捡起地上的长剑,走出了房门。
……
塔楼外,早已等候多时的部下神色欣喜的靠了过来。
“队长阁下,您平安出来了?伯爵大人没有追究我们?太好了,这样就不至于莫名其妙掉脑袋了。”
“也不一定……”
李维斯的回答让部下神色一愣,那人神色不解的问道。
“什么意思?难道伯爵大人他发现了?还是说……”
那位兵士眼珠子转了两圈,瞥见李维斯手里的长剑,联想到刚刚听到的惨叫声,瞬间反应了过来。
“李维斯……你……”
下一刻,白入红出,血溅三尺。
留下倒在血泊中的军士,李维斯望向漆黑的夜空。
在那儿、在那些房屋城墙之上,有一层金色的光幕在微微闪烁。
光幕外,各式绚丽的魔导炮弹撞击其上,炸出绚烂、缤纷的烟火。
这些五颜六色的光,将这座严肃的堡垒、肃杀的堡垒衬托得如梦中的乐园般奇妙。
但,李维斯知道——
那个帝国(凯尔斯克)的铁甲,足以粉碎世间的一切美好与梦幻。
接下来,温敏特堡、洛克西亚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