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绕林而抬落叶、月西沉而映倒影。
这皎洁的白光七拧八拐，终于是洒在了少女的眼睑上，衬出那缕柔和的轮廓。
恍惚的意识仿佛此刻才得到了重视，被这缕白色拽落、被心的强韧唤醒。
熟悉的音符在脑海中回荡、在思绪中组装，望着近在咫尺的柯洛薇，少女深深吐了口气，摇了摇头。
亦银亦紫的钟眸中，光彩亮起、神采奕奕。
“摇头？这是何意？你没有这个意思？还是你赞同我的做法？”
“……意思是……我不知道……”
少女肩头一耷、垂头叹气，望着她神色落寞的样子，柯洛薇不可置否的轻哼了一声。
空有力量不尽职责，这样的人（魔女），她见过许多。
“柯洛薇……前辈，我没有以往的记忆，当我睁开双眼时，第一个瞧见的就是这片湖地……”
然而少女接下来道出的话语，却止住了她数落少女的念头。
艾耶儿的语速很慢，声音很轻，但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这种述说的架势、这种轻缓的语气、这种认真的态度却刚刚好好触动了柯洛薇，让她感受到了那股难以言说的郑重与决然。
下意识的，柯洛薇重新坐到躺椅上，脸虽含笑、眼却无神。
“我不清楚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善人？是恶人？是强者？是弱者？我曾经历过什么、珍重过什么、憎恨过什么……我都全然不知。”
在柯洛薇眼中，少女的瞳孔里浮现出一抹云翳的白、一抹迷雾的白。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着、又要去往哪里，对于空空如也的我而言，‘活着’本身似乎就是个‘伪命题’。”
不知不觉间，少女站了起来，好似清风随她共立、月光伴她起舞。
“但……我成为了【魔女】，柯洛薇前辈。传承给予我知识，力量赋予我责任……我不太清楚魔女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柯洛薇前辈……对我而言，成为魔女确实是一件幸事。即便那并非我的愿望，但它确实赐给了我一件我能做的事情、一个我活着的理由。”
代表着【守护】权能的青玉从少女的衣襟中钻出，亲昵的蹭了蹭少女的脸颊，像是在用行动表明它赞同主人的意愿。
而感受到了它的无声支持，少女的眉头舒缓了几分，语气更加笃定。
“柯洛薇前辈，我是【天空与守护的魔女】，我被赐予的这股力量，是‘守护’的力量、是‘存续’的力量……所以，我想去试试，想试试自己能否承担起这股力量背后的意义。这并不仅仅是因为【神明】的旨意，更重要的是因为我自己的私欲、我想活得更‘真实’一些。”
言罢，少女后退了几步，青色的光晕隐隐约约、翻飞的发丝光彩浮现，青玉之中描绘出玄奥的符文。
这是全力催动魔力时，才会显露的“魔女姿态”。
“嗯？看样子，小可爱，你真的打算在这里阻止我？你觉得你有那个能力？”
另一股毫不逊色的魔力迸发而出，恐怖至极的威势让原本平静的湖面胆颤心惊、波澜不断。
少女再度摇了摇头，但那副神色与姿态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事到如今，早已不再需要话语，剩下需要的只有行动背后所代表的决心。
银与青，此刻宛若划分世界的两道色彩，在这密林湖境之中分割出一道你争我抢的裂痕。
泥石纷飞、土枝乱行；万兽惊恐、百鸟齐飞。
而在推攘挤压之中，始终有一道微弱的青芒陪伴在那些瘦小幼兽的身侧，帮助它们免受踩踏、得以存续。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待兽潮平息、万籁俱寂之时，银色的魔女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因其独特的遭遇，魔女大多任性至极，像你这样执著于责任与义务的才少见。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决心了，就这样吧，要是再欺负你，还不知道诗黛儿姐姐在那边会怎么说我呢。”
柯洛薇摆了摆手，恐怖的魔力瞬间消散，俏丽的面孔巧笑嫣然。
“……”
颇有些迟疑的顿了顿，少女再度凝神注视柯洛薇，那些魔力丝毫不敢松懈。
毕竟事情还没得到解决，毕竟这可是一位“强大的对手”。
“你确实是一位很特殊的魔女，小可爱……但想要战胜我，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柯洛薇打了个响指，随着一声井然有序的齿轮机械声，时间倒转、岁月逆流。
垂枝、落叶、滚石、水滴，所有的一切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所牵引，无风自起、恢复如初。
就连地面上，那些被魔兽践踏过的痕迹也被她抹去。
“放心好了，小可爱，说到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哪怕在奇葩众多的【议会】里，赞成我这种方法的人也不多。没必要这么冲动……小可爱，我一开始就说了，我跟它们（凯尔斯克）的关系并不密切。”
“他们需要帮助、我便顺手出了点力，屠杀也好、战争也好，有便有、无便无，本就是细枝末节的小事。说到底哪怕杀光全世界的人类，对于整个世界的损耗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说到此处，柯洛薇的神色有些落寞，好似在哀叹自己的无力。
“你若是想要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那请自便。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得罪一位前途无量的魔女，但……小可爱，作为比你先诞生许久的魔女，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得提醒下你。”
感受到柯洛薇语气的认真，少女也重新正了正脸色。
“你的想法并不特别，早在数千年前就出现过许多像你一样的魔女。她们虽然没有【守护】的权能，但确实如你一样忠于自己的职责、囿于自身的怜悯、想要求得一个完美的结局。她们之中不乏奇人怪才、天赐异力，甚至于有人曾触碰到‘那位存在（神明）’的领域……”
“……但她们都失败了，小可爱，她们最后无一不是在哀寂与落寞中逝去。这本就是一条不可能的道路、这本就是一条死路……虽然我没有那些神经叨叨（预知未来）的权能，但我也知道，如果你选择这条道路……前方等待着你的只有绝望与毁灭。”
“小可爱，这个代价、这个未来，你接受得起吗？”
明明是寂静的黑夜，柯洛薇的瞳孔却如日光下的宝石、熠熠生辉。
这两道显眼的光彩既像是在拷问着少女的决意、又仿佛在对她轻声述说——这一夜，注定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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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是一只漆黑的幼兽，伏低身子、跃动四肢，在同样漆黑的荒地中奔行。
上一刻，乌云离开了月亮的怀抱，令大地重回淡雅的白；
下一刻，他的影子就融入了黑暗，在残余的阴影处不断闪现。
尚且年轻的身体还未完全适应超凡之力带来的迅捷与力量，导致他刚瞥见那缕炮火的炫光时就没能止住前冲的势头打了个踉跄。
顺势倒在低矮的树荫下，屏息敛神，很轻松便能借着这缕月光窥视城堡与军势的全貌。
惨烈的攻城战似乎已经进行到了后半段，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城炮已经摧毁了温敏特堡的防御术式，而凯尔斯克那些身负伟力的职业军已经登上了城楼与守军展开最后的厮杀。
注视到这一幕，他咬紧牙关、指甲陷肉。
洛克西亚军士的生死存亡他并不感兴趣，但这一路上不加掩饰的行军痕迹、那一身特立独行的铠甲样式，无一不在说明，之前杀害了那两名猎人的、毁灭了奈因村的……就是这支来自凯尔斯克的军队。
再次深吸一口气，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忿，将这股仇恨埋藏在心底。
无他，刚刚成为职业者的艾斯克还不足以面对这样强大的军队。
复仇也好、报复也罢，他现在还远远没有那个实力。
思及此处，他潜伏在阴影中，悄悄靠近那片声势浩大的战场。
在那坐坚固的城堡内，他还有要做的事情。
……
“嗯？”
身披金甲的骑士歪了歪头，若有所思的瞥了眼身后。
在那里，杂草丛生、枯枝遍地，这片与丰饶二字完全不相关的土地，在月色与火光下显得更加萧瑟惊悚。
“西路凯团长，怎么了吗？”
谨慎的副官将手搭载剑柄上，顺着西路凯的方向望去，但只瞧见了漆黑的影与干枯的叶。
“没什么，我多虑了而已，目前的战况如何？”
“洛克西亚守军本身的实力不值一提，但……防御术式与复式魔导炮确实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从开始进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防御术式的魔力分布依旧很均匀稳定，看样子城内应该有大量的魔力石储备。”
“不愧是以丰饶富裕闻名的洛克西亚……这种打法烧的可不是魔石、而是黄金啊。能够在凯尔斯克的大军下坚持这么久，这洛克西亚倒是比那个外强中干的联合王国要好上不少……不过很可惜，他们的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陛下要求的是速胜，将军大人怕是要坐不住了。”
话音刚落，就瞧见强攻城门的大军内，走出一支金碧辉煌的骑兵队。
每一位骑兵的打扮都与西路凯相似——刻有防御术式的金色铠甲、混杂有魔兽血统的两米大马、势大力沉的尖锐长槊。
每一位骑士的手中都环绕着魔力的光晕，哪怕是其中最弱的见习骑士身上也散发出一夫当关的强大威势。
这就是凯尔斯克的精锐兵团——辉煌骑士团，其全员都是【超凡途径：辉煌骑士】的职业者。
伴随着进攻的号角声，骑士团全员架槊、俯身冲锋，狠狠撞向了精铁制作的城门、时隐时现的屏障。
以肉撞铁、以卵击石，后果本来显而易见，但在两者相触的一瞬间，每一位骑士的魔力都汇聚到了一起，凝聚出一座金色的虚像。
就像是一柄无格的金刀刺进了脆弱的血管之中，不过须臾光幕破碎、城门大破、砖落墙塌。
饶是知晓骑士团勇猛之力的副官也不由得吞了口唾沫、感叹万分。
“厉害……不愧是团长阁下的骑士团，这【战阵】的威力怕是冠绝天下了。”
“呵……哪怕是蝼蚁聚成一团也能咬死猛兽，弱者也就只能抱团取暖了。”
望着西路凯一脸不加掩饰的嘲讽，副官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如果连至少都是序列三的辉煌骑士都算蝼蚁，那自己这个序列二又算得上什么呢？
蝼蚁的幼虫……虫豸？孑孓？
“军需官阁下，既然城门已经告破，今晚应该就能拿下这座‘不落要塞’。为了获得更多的战果，将军大人想必还要继续东进，粮草兵马的调度那儿还需要你操心，我就不送了。”
知晓西路凯在赶自己走的副官无奈的点了点头。
毕竟不管将军大人那边怎么吩咐，他也没那个能力违抗西路凯……这位在凯尔斯克数一数二的实力者。
“是，团长阁下，属下告退。”
瞧见副官走远了，西路凯才慢慢伸了个懒腰、看似无意的瞥了眼身侧。
在那个方向、在距离官道数百米的灌木中，不时会显现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他借助林木的阴影，不断的靠近温敏特堡。
“行动迅速、思维敏锐……看这样子，这小子应该已经适应了‘青空’的力量了吧。那么……既然陛下交代的事情有着落了，我也是时候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喃喃自语的西路凯扛起了身旁的长枪，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了温敏特堡。
至于有没有人会说他擅离职守，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了。
毕竟，凯尔斯克可是强者为尊；
毕竟，洛克西亚只是螳臂挡车；
毕竟，就像那句流传在凯尔斯克民间的童谣里所唱到的那样——
“普天之下、皆为皇土；九土之上、皆为皇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