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向前，右手一抖，巨大的骑枪便如离弦之箭，窜到了少年的面前。
“序列一：潜行！”
漆黑的魔力包裹住少年的身体，下一刻，消瘦的身影宛若与阴影融为一体，擦着骑枪的劲风堪堪避开。
还不等惊魂未定的少年多喘口气，那柄骑枪便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贴着他的后背打去。
姿态失衡的少年避无可避，只好拼尽全力抽刀上撩。
“序列一：影刺！”
伴随着猎刀的轨迹，紫黑色的魔力描绘出一道细长的流光。
凌厉迅捷的流光不偏不倚的撞击在金枪的枪尖处，意图干扰长枪挥舞的姿态。
但这一刀反馈而来的手感，却让少年感觉到一股以卵击石、蜉蝣撼树的无奈。
长枪横行的轨迹没有半分变化，反倒是用尽全力的少年被反冲力震伤了手臂，摔落在地。
还不等他受身回立，一股巨力便刺入了他的肺腑，急促的呼吸猝然停滞、贫瘠的身体化作流星。
直到将半塌的房屋整个撞毁，少年才停下了倒飞的势头，倒在了那片灼热的废墟里。
收回右腿、将长枪重新抗在肩上，西路凯嘴角微挑的打量起那片尘烟袅袅的火海。
他刚刚的一招一式没有动用半点魔力，但身为战士系列的高阶职业者，他的身体本身就是一具恐怖的兵器。
像艾斯克这样初入超凡的青铜级，根本就无力抵抗。
“嗯？这都没死？你还挺顽强的嘛……”
骑枪随意一挥，带动的气浪便将废墟处的灰焰尽数吹散，显露出瘫倒在其中、狼狈不堪的瘦弱身形。
少年挣扎着从废墟中起身，呼吸急促、四肢战栗，但无论是周遭燃烧的火焰、还是西路凯大力的撞击似乎都未曾在他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仔细瞧去，隐隐能在少年的体表处发现些许青光流淌、琉璃穿行。
“这就是‘青空’给予你的【加护】？也不怎么样嘛……除了让你变得更耐揍一点似乎也没啥其他用处。”
西路凯半是兴起、半是不屑的晃了晃脑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强忍着肺腑的疼痛，艾斯克狠狠的吸了一大口气，将背后的弓箭架起。
“哦，是吗？那这样呢？”
金色的魔力一闪而过，十数米的距离瞬间拉近，硕大的骑枪高高举起。
还不等艾斯克松开弓弦，恐怖的力量便伴随着那双冰冷的目光悄然落下。
“【夕阳已落、余晖漫天（翡翠级）】。”
仿佛天上的太阳降临人间，刺眼的金光吞没了少年的视线，灼热的气息与爆裂的轰鸣一齐涌来，连疼痛与恐惧似乎都被这伟力所驱散。
半破的堡垒地动山摇，高耸的塔楼掉砖落瓦。
这一击，让温敏特堡暴露于金光之下；这一击，让本就伤痕累累的外城区彻底化为废墟。
而在这爆炸的中心处，在那柄散发着金光的骑枪前，少年早已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但，却也仅此而已，那柄蕴含着恐怖威势的金枪无法再接近少年分毫。
这即是因为隐藏在少年身上的那缕青色魔力，化作了一张密集的织网阻挡住了骑士前进的步伐；
也是因为一颗凭空出现的青色宝玉挡在了金枪的面前，令那庞大的力量不得寸进。
“原来真的会急忙赶过来救人啊，我还以为在你们的眼中‘人类’的存在压根儿就不值一提呢，魔女阁下。”
西路凯转过身子，看向身后，金红色的双眸中燃烧起滔天的战意。
在那里，身着黑色长袍、有着青色瞳孔的少女如羽毛般自空中落下，孑立于碎石塌墙之上。
那双明镜般的眸子似是将骑士与少年、火光与废墟、鲜血与杀戮尽收眼底，悲喜无界。
“呵，明明敌人就在面前却还在这里故作姿态！”
第一个字音传出时还远在天边，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骑士便已经冲到了艾耶儿的身前。
“【朝阳既出、再无阴暗（玛瑙级）】！”
庞大的魔力在西路凯的身后构建出独特的太阳纹章，他手中的长枪也因此平添了几分焚尽一切的热浪。
仅仅是被这股热浪擦过，砖石的废墟就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而处在这股热浪中心的少女却依旧无动于衷，那层淡薄的青光始终如一、抵挡住了所有加害与危险
“没用的，【权能】是【规则】之下的顶点，莫说是你，哪怕是超凡序列的顶点——【神话（序列九）】，也无法轻易与之抗衡。”
少女清婉的嗓音中带着一点疲惫，那双空灵剔透的眸子中像是有层层叠叠的水光在婉转流淌。
“没用？你们果真是一种傲慢而自大的生物啊，神灵（魔女）！给我破！！！”
伴随着西路凯愈加癫狂的笑意，他身后的太阳纹章开始转动。
橘红色的魔力汇聚成风暴般的漩涡，势必要将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事物彻底撕碎。
在艾耶儿略带震惊的目光中，火红色的风暴彻底击碎了那缕微弱的青光，狂暴的力量径直穿过少女的身形冲击在温敏特堡的城壁上。
在高温与风化的双重夹击下，这座历经岁月、曾为洛克西亚抵挡住无数风雨的城墙轰然倒塌。
而这漩涡所过之处，隐隐有岩浆流动、气泡炸响。
膝盖发软、脸色虚白的西路凯倚靠在金枪旁、大口喘着粗气。
长枪内部发出一阵似是哀鸣的机关钝响，随后便从枪尾的凹陷处喷射出一股灼热的白浪。
无论是人还是武器，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所以，在瞧见神色如常、衣衫猎猎的少女再度从空中飘然落下时，饶是一向心高气傲、嘴不饶人的西路凯也不由得眉头微紧，苦笑三分。
“连这个……连【技能（凡人的极限）】都奈何不了你的【守护】权能吗？魔女大人。”
少女无言，依旧用那股子海纳百川的视线注视着他。
只是在西路凯看不见的地方——那只隐藏在长袍下的右手微微颤抖，光洁的手背上还流淌着一缕赤色的鲜红。
青玉回到艾耶儿的身边，浮现出象征着特殊力量的魔法刻纹；少女那双独特的青眸也开始呈现出不详的冷光。
魔女之怒、天地色变。
“还要继续吗？”
清冷的声音、无形的威势，在这股子重压之下，西路凯只觉得连地上那些翻滚的熔岩都变得冰冷而刺骨。
只是对于嗜战如命的他而言，这股子凉意无异于最甜美的毒酒。
提起长枪、摆好架势、踏步向前，已然熄灭的太阳纹章再度亮起，已然沉寂的神色中重燃战意。
——魔力已然耗尽？那便燃烧生命。
——神明不可战胜？那便超越神明。
一步、两步、三步……
战靴下火光四溢、热浪不断；战靴上浑然一体、灿若烈星。
此刻，在少女那独特的视觉（青空之眼）之中，西路凯已然成为了一团燃烧的火球。
触之即焚、燃尽即死。
这股狂躁的力量一度超越了少女的预料，压过青空的光彩。
就在眉头紧蹙的少女打算动用全力、彻底压制骑士的行动之时，一阵“扑通”的扇翅声猝然响起。
就像是被这阵声音夺走了全部的力气，西路凯身上的火光瞬间平息。
面容俊朗的骑士半跪在地，焚尽一切的余威令他的心脏暴动如雷，撕裂肺腑的疼痛令他的额头布满汗渍。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朝着那股声音的方向露出温和的笑意。
少女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
那是一片失去了地基的废墟，在那瘫倒的房梁上矗立着一只红眸黑羽的鸦鸟。
它就像是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在少女感知的盲区中悄然出现。
艾耶儿的眸子里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郑重，虽然稚嫩，但她毕竟也是一位“魔女”。
能够瞒过她的感知突然显现，这只黑鸟绝不会如它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况且，此刻像这样着它，青空之眼却还是不能看穿来者的底细。
但另一边——那只诡异的黑鸟却似乎对少女并不怎么感兴趣，那双血色的竖瞳只是略微打量了少女一下，便又转向跪地的骑士。
沐浴在这种目光中，西路凯耸了耸肩，颇有些无奈的低声哀叹。
“知道了、知道了，无非就是就此打住、见好就收！”
西路凯踉跄着直起身子，背起长枪一摇一晃的朝着城外走去，从那只飞鸟出现开始他就未曾再看过少女一眼。
而另一边的黑羽鸟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踪迹。
情况颇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少女也没有理由阻拦他们的行动。
毕竟，骑士所展现出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继续对峙下去她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压制住对方。
在确认骑士彻底消失、没有回头的迹象之后，艾耶儿才长长的吐了口气，紧绷的身体骤然舒缓。
考虑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的魔力。
思及此处，少女瞥了一眼昏倒在地上的少年。
那双通透的青眸中，似是有几分迷惘的雾与无奈的黯。
片刻后，青光一闪、少女不见，唯留下更加迷茫的少年、与更加深邃的黑暗。
————
————
仿佛群星都在向着地面急速坠落，仿佛黑夜吞噬了整片大地。
在比那座塔楼更高的地方——温敏特堡上空的黑夜里，迤逦的少女散发出悠然的青光。
刚开始时，只有心有余力的凯尔斯克人瞧见了她；
在一声声诧异与困惑中，疲于奔命的洛克西亚人也顺势看见了她。
那个身姿仿佛有某种特别的魔力，令交战的双方止戈、令众人的视线汇聚。
她就像是一颗青色的流星，在无尽的夜空中划过柔和的痕迹。
少女止住了身姿，柔和的青眸将硕大的城堡尽收眼底——
鲜血、烈火、废墟、悲鸣……
一瞬间，淡淡的揪心与悲伤感袭来，不忍、不舍、狠不下心。
“难道这种感觉就是诗黛儿前辈所说的——‘圣母’吗？”
回想起那个故作严肃、实则温柔的身影，少女不自觉的轻笑出声。
“但……我依然不觉得这样的感情是错误的，既然拥有了‘守护’的力量，那就尽力的去帮助我所能看见的每一个人，诗黛儿前辈……我想试试。”
手指轻轻划过那条青晶石的手链，注视着那三道银色的花纹，少女轻轻吐了口气。
“温敏特堡的诸位，我名艾耶儿，艾耶儿·青空、天空与守护的魔女。”
少女音轻气柔，好似一团温水，但这股子柔和中又似乎蕴含着山岳般的意志。
这股声音就像是被柔风包裹住，送到了众人的耳边、直达心海的禁地。
嘈杂的人声平息、肆虐的火光不再，这一刻，好似天地都安静下来仔细倾听她的教诲。
“我并不认为战争与杀戮是此间的正道，也不认为只有攻伐与毁灭才能带来新生。我……厌恶死亡、讨厌杀戮，所以……在这里、这个地方、在这温敏特堡……”
手链上，一道银痕黯然消散；少女身边，一颗银青色的宝玉不断扩张。
“我以【青空与守护】之名，【拒绝杀戮的诞生（魔女权能：否决杀害）】！”
在众人的目光中，那颗青色的宝玉骤然破碎，化作无数道飞星勾勒出包围整座温敏特堡的巨型法阵。
随着一青一银的两道光芒亮起，整个温敏特堡都被一股庞大的魔力洪流所笼罩，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散发出银青色的光芒。
身为职业者的凯尔斯克军人感受到，体内的魔力不再受自己的控制，连最简单的超凡技艺都离他们远去；
身为平凡人的洛克西亚军人感受到，哪怕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伤害到这层青光分毫。
就这样，在你伤不到我、我也伤不到你的诡异情况下，原本还在争锋相对的两方势力陷入了彻底的平静。
而在这平静的背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凯尔斯克人的眼中满是震撼与不甘、洛克西亚人眼中满是庆幸与喜悦。
就这样，在魔女的注视下……
星星悄然远去、太阳即将升起。
……
从他踏入【军旅】的第一天起，耳边就回荡着这样的一句话——
“凯尔斯克不缺天才，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当初的他对此嗤之以鼻，人有高低贵贱、才能也分三六九等。
他十岁的时候便自创序列、开辟了全新的晋升途径；
十五岁时便以一敌五，成为凯尔斯克最年轻的将军；
二十岁时便洞悉途径、解构超凡，冲击神话。
哪怕是放眼整片大陆，他也是最为闪耀的那颗新星；哪怕是翻遍人类史诗，他也是能流芳千古的一代宗师。
他就是这个时代的主人、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宠儿……
是的，在遇见那位“大人”之前，他就是这样想的。
——“你的天赋对这个世界而言是毒非药，还是废了比较好。”
在那个地方、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当着皇帝陛下的面，那位大人说了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
于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天才死了、一个资质平庸的将军诞生了。
他怨吗？他当然怨；
他恨吗？他当然恨。
但是，在怨恨之外，在他心中弥漫的最为浓郁的情感是——“恐惧”。
超越时代？天资优越？
在那位“大人”面前、在她们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这个时代真的有主人、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宠儿，那么不会是他……
不会是任何一个人，只可能、也只能是她们——
立于万物之上的存在，那群伟大又自傲的“魔女”们。
——“甘将军，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副官的话语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望着天空，浑浊的双目中只容得下那缕耀眼的青光。
“……撤。”
“什么！？”
年轻的副官双目圆睁、面容呆滞，像是没有料想到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一样。
“撤吧，别让我说第二次……那可是‘魔女’啊，年轻人……我没有丢下你们立马逃跑已经是很有勇气了。撤吧……皇帝陛下不会怪罪我们的。”
说完这话，他不再管副官作何反应，转头便走、朝着凯尔斯克的方向离去。
只是，在临行前他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望了一眼天上的那颗明星。
明明相隔甚远，连身形都不太能看清，但他还是莫名的觉得，那一定是一位面容柔和、美丽、仁慈又高贵的大人。
不由自主的，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若魔女都是像这位大人一样的存在，那……应该也挺不错的。”
————
————
“凯尔斯克人……是不是撤退了？”
“怎么可能？那可是……凯尔斯克啊。”
“但……你看，他们是不是出城去了？”
“怎么会？怎么会？难道说真的……”
幸存的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一个人都希望在同伴的眼中看到那缕确信与肯定。
“……洛克西亚的女神……”
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悄悄说了一声，惹得所有人都侧目相对。
“……女神，万岁。”
“洛克西亚，万岁！”
“洛克西亚的女神，万岁！！”
渐渐的，人们开始附和、开始呐喊、开始欢呼，仿佛长久压抑的地牢终于被敲破，透露出一道黎明的曙光。
在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只有一个词语、一个句子是格外清晰的——
“艾耶儿女神，万岁！”
……
当最后一个凯尔斯克士兵走出法阵之后，沉重的脱力感向着少女奔袭而来。
这是强行催动权能之力所造成的负反馈，是尚且稚嫩的魔女所无法抗衡的【规则】。
倦意与无力感吞噬了少女的意识，令她从空中跌落、撞向大地。
依稀间少女听到了翅膀“扑通、扑通”的声音，身体便跌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强撑着睁开双眼，少女瞧见了漫天纷飞的黑色长发、瞧见了一双冰冷猩红的尖锐竖瞳。
脑中的念头一动，但此刻的她却再也没有多余的体力能够抓住它。
丹唇微动，却只能发出一丝无力的蚊音。
“……回……湖里。”
“知道了。”
奇妙空灵的嗓音仿佛绝好的安眠曲，少女再也抵挡不住这股睡意，沉沉睡去。
脑海中最后还记着的，只有那肆意如画的墨色长发。
……
她怀抱着少女，落在尖塔废墟之上。
金色的骑士一脸嬉笑的靠了过来，金红色的眸子里却满是震撼与战意。
“原来这才是【魔女】真正的实力啊，真的仅凭一己之力便阻挡住了数千职业者、中断了一场战争，太厉害了吧！”
“也不完全是她自己的力量，【时钟】应该也提供了部分魔力。不过……魔女的力量确实毋庸置疑的强大。没关系的，无需多虑，要不了多久魔女的时代就会彻底的成为历史。”
“是。”
“这边事了就回去吧，别让凯尔斯克的起疑了。”
西路凯耸了耸肩，朝着黑影行了一个夸张的贵族礼。
“谨遵您的旨意，我的主人，【预知的魔女】——安奈·轨迹大人。”
望着怀中沉睡的少女，安奈的脸上闪过一丝琢磨的神色。
“你究竟是谁呢？你的命运又通往何处？看不清、看不清，只希望你能给这片注定灭亡的大陆带来些许新的转机。”
安奈侧目，黎明的曙光穿透乌云，撒下刺眼的痕迹。
而这漫长的夜晚，也终于是因此画上了青色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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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少女诞生于星坠之地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