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士？你指的什么？”
并未对少女的话语做出太多反应，柯洛薇动作优雅的将雪白的糕点一分为二，一块儿推给了她，一块儿塞入了自己口中。
“丛林里的那些、还有村子里的那些魔力痕迹，难道不是超凡职业者留下的吗？”
学着柯洛薇的动作，艾耶儿将糕点兑着茶水吞下，甜腻芬芳的味道绕齿三匝、历久弥新。
“魔力痕迹？这里可是【诺曼之森】、魔女坠落之地，留下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足为奇。”
“那些痕迹不一样，气息相近、行制统一，如果不是同类魔兽的大规模迁徙，就只有可能是超凡者的行伍。这些日子，我并没有发现魔兽迁徙的痕迹。而且……那些气息与传承记载中的【序列：军勇（凯尔斯克）】大同小异……他们应该就是凯尔斯克的士兵吧？”
茶雾袅袅、神态淡淡；银丝偏偏、佳人默默。
直到将盘中的糕点消灭殆尽，柯洛薇才抬起脑袋与少女那无暇的眼神对视。
那双青色的眸子里，依然散发出诱人心神的炫彩流光。
“……居然能看破到这种程度，看起来小可爱你有一双很不得了的眼睛呢……”
银色的魔女凑了上去，指尖轻抚着少女的眼角，从那鼓动的血管与温热的肌肤中，柯洛薇感受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强大力量。
“……眼睛？柯洛薇前辈不也有一双十分特别的眼睛吗？”
歪头避开了柯洛薇“进攻”，艾耶儿面无表情的抿了口茶。
嗯，果然自己“对柯洛薇”抗性提高了不少，艾耶儿level up！
“我？看起来唬人而已，这不过是【时间】权能显现时的形貌特征罢了，我的眼睛可没什么特殊的能力。”
柯洛薇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响指。
随后，一直环绕在柯洛薇身侧的银色魔力骤然褪去，那双异色瞳孔中的光影渐褪、色彩黯淡，连带着那些奇妙的时钟虹膜也不见踪迹。
此刻的银色魔女，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柔和。
“至于你嘛……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双眼睛应该是【权能】的一种。”
“权能？难道这就是我的第二权能吗？”
艾耶儿回想起传承中记载的知识——【权能】是魔女最为特别、最为强大的能力，魔女的权能与她们所代表的意象密切相关。
就比如，漫天的繁星自古便象征着每一个个体的命运，所以诗黛儿才会拥有洞察命运、修改因果的【命运】权能；
再比如，万物的尽头都是消亡、在最后的时刻没有任何物质能够幸存，所以柯洛薇才会拥有审判万物的【裁决】权能。
而在魔女漫长的历史中，也曾有不少人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挖掘出更接近意象本源的【第二权能】。
“第二权能？你想到哪里去了？虽然第二权能确实都有着超乎想象的强力效果，但与之相对的是每一次发动都需要魔女支付巨大的代价。你看上去……可并没有因为这双眼睛受到过什么负面影响。”
艾耶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有关【魔女】的知识方面，即便有着传承的帮助，少女也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位存活了数百年的强大魔女。
“说到底，小可爱你对权能的理解本身就有些问题。并非只有那些虚无缥缈的【意象】才配称之为权能，权能这个东西说到底还是【天赐的礼物】。”
柯洛薇脸上浮现出戏谑的笑意，那股若有若无的魔力再度出现，样貌也恢复成颇有特色的“魔女同款”。
“天赐……前辈你指的是……【神明】？”
艾耶儿轻咬着指甲盖，神色有些隆重。
魔女的传承记载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知识，但唯独对一点忌讳莫深——
神明，立于世界之上的存在。
“【神明】？呵，祂可不是那么高尚的存在，还是叫祂【世界意志】好了。根据我们的推测，魔女所拥有的一切应该都是祂所赐予的，【权能】也不例外。不……也许我们应该这样理解，魔女身上被祂给予的种种力量本身……就被称之为【权能】。”
“……”
看着心情不太好的银色魔女，艾耶儿双手捧起茶杯唑了一口。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插嘴比较好，不然待会儿矛盾转移到自己身上就糟了——艾耶儿·机敏·青空。
“算了，提这个闹心玩意儿做什么。总而言之……你的眼睛应该也是在【传承】时获得的特殊【权能】之一。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在魔女漫长的历史中也曾出现过不少例子。我记得如今的【议会】就有几位魔女拥有这种特别的权能。”
艾耶儿点了点头，脑海中却不自觉联想起了刚刚柯洛薇提到的词汇。
议会，全称是【魔女评议会】，是每一个时期存在的所有魔女的集合。
每当世界即将发生总大变化之时，便会由神秘莫测的【议会长】组织议会成员召开【魔女的茶会】，商讨决定未来世界的走向。
从某种意义上说，【魔女】就是【议会】、【议会】也就代表着【魔女】。
“好了，别多想了，魔女作为魔力的高度凝聚体，只要合理运用魔力就能调用体内的全部感官。来，小可爱，闭上眼试试。”
就在少女发呆思考的时候，柯洛薇搬动座椅，凑到了少女的眼前。
“好的……”
侧了侧身子，尽力拉开了与柯洛薇的距离之后，少女如言闭上了双眼。
于是，少女眼中的林中秘境便被无声的黑夜所驱赶、取代。
“呵呵，放轻松，将体内的魔力汇聚到眼睛上……”
少女感受到，额头似是被人用指尖轻点，一股柔和的暖流便从中溢出、帮助少女调动起了体内的所有魔力。
“权能是天赐的祝福，是魔女的本能，就像呼吸、运动、思考一般自然，接触它、了解它、掌握它，它会告诉你自己究竟是何物。”
在少女的视线中，那些漆黑的世界开始浮现出点点星光，就像是闪烁着微光的露水、洒落凡间的碎星。
这些光芒此起彼伏、一道压过另一道。
下意识的，少女睁开了双眼，而瞧见她此时的模样，柯洛薇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丹唇微启，又再度闭上。
那双异色的瞳孔中除了戏谑，更多了几分困惑与猜测。
并未留意到柯洛薇的异常反应，少女感受着眼睛处传来的奇妙反馈，喃喃自语。
“原来这双【青空之眼】除了【发现】外，还有【看破】、【解析】和……【更替】三种能力啊，确实很厉害欸……”
艾耶儿轻笑着晃了晃脑袋，比起之前的“夜视”，现在的她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能够进一步了解自己的身体，总归是让人感到愉快的。
“青空之眼？就仿佛天空在注视着你？呵呵……确实是一个很适合你的能力呢，小可爱。”
另一边，柯洛薇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打量过来的目光满是玩味。
“天空在注视？确实……是很恰当的形容呢。没想到柯洛薇前辈……也能说出这种话呢。”
“嗯？这是什么话？看起来……小可爱还想再跟姐姐我比划比划呢。放心好了，不过是××××、×××××、×××，我会很温柔的。”
柯洛薇再度凑了上来，不过这次少女并没有避开。
那双青色的眼睛正如天空一般，宁静、平和。
“柯洛薇前辈……你还没回答我最开始提的那个问题，那些甲士、那些凯尔斯克的士兵，跟你有关系吗？”
随着艾耶儿的问题，沉默与寂寥便再度浮现在这茶桌之上、在这湖地之中。
时而有湖鱼跃出水面，溅起三尺碎波；时而有暗鸦掠过夜空，留下一声嘶鸣。
此刻的少女双手搭载桌上，颔首垂眸、青丝微晃，身娇如弱柳、志坚似青松。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是那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让你感到同情了？难道说艾耶儿小姐是那种悲天悯人的圣人？还是说如果我回答是，你就会在这里出手阻止我、阻止那支军队？”
并未正面回答少女的问题，柯洛薇捻起茶杯的一角，笑得莫名、眸色昏暗。
“……”
少女摇了摇头，身形有些摇晃。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你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那些人跟我关系也不大。本就只是俗世的争斗，无论结果如何也轮不到魔女的插手，我只不过顺路过来看看新生的魔女而已。”
柯洛薇百无聊赖的晃了晃手腕，再度尝糕品茶、叩桌静立。
原本浮现在二人间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对峙感也因柯洛薇的回答，消散了不少。
“不过呢……非要算起来，我确实也稍微出了点力，不然一群身附魔力的职业者大摇大摆进入诺曼大森林，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罢，柯洛薇指尖轻点，一道银白的魔力便灌入一旁嬉笑打闹的团雀身上。
只见原本活泼灵动的团雀像是突然失了魂一般，无精打采的拍动着翅膀，远离二人飞去。
虽然这只团雀的反应与少女之前遇到的那条黑蛇截然不同，但从他们身上传递出来的魔力气息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奇怪。
“……为什么？”
“为什么？小可爱你是在问我为什么帮助他们？还是他们为什么发动这场战役？”
少女没有回话，那双无暇的青瞳似是已经告诉了柯洛薇她的答案。
“后者嘛……我并不知，也不感兴趣。俗世的战争无外乎那几种理由：掠夺、占领、强迫、压制，凯尔斯克作为大陆第一的强国，发动一两场战争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而前者的答案就是……”
说到这里，柯洛薇闭上了嘴，身子前倾、眸色戏谑、神情淡然、动作轻缓。
“我乐意啊……小可爱。”
树欲静而清风难止、人欲言而思绪难明。
明明空间上的距离如此之近，少女却感觉二人之间横亘着万丈沟壑、千尺深渊。
冥冥之中，少女觉得这似乎才是魔女真正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魔女”。
“一脸不能接受的模样呢，小可爱，看起来你似乎也有自己的坚持。也罢……我就再费点心思给小可爱你讲个故事吧。”
说罢，柯洛薇右手一挥，桌子上的茶具糕点消失不见，一座由魔力构建的虚幻图斑凭空出现。
“……这是？”
“【魔力投影】，一个小技巧而已，不算什么，这种程度的事情某些职业者也能做到。”
“啊……我知道这个，传承里面有说，我的意思是这个图形到底是什么？”
“……小可爱，你这一本正经呛人的本领也是在传承里面学的？”
“欸……抢人？什么抢人？”
“……算了，这不重要。这是世界最初的模样，当然，这只是个假想的模型，真正的情况如何恐怕只有【祂】才知道。”
柯洛薇指尖轻点，那块儿如地图一样的银色图斑上便突起了火山、熔岩、毒沼与荒地。
“在我们的猜测中，最初的世界应该是不存在任何生命的死亡之地。这里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阳光、没有空气。任何生物都没办法在这里生活、即便是【魔女】也不例外。”
一个银色的小人在桌边出现，它踏出滑稽的步伐走进这片土地。
它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此方世界，便被鼓动的熔岩吞噬、被粘稠的毒雾侵蚀，化作灰烬、化作虚无。
“后来，拥有无上伟力的【世界意志】发现了此方世界，将之改造为生命的摇篮、万物的家园。”
大地上，一颗银色的大眼破空而出，注视着这荒芜的土地、安抚着这死寂的世界。
那只巨眼分出一缕银光、融入整个世界。
随后，地块升降、熔岩沉底、火山冰封、山河流淌、毒雾凝枝、荒地浮绿。
“祂的伟力不仅让世界重获新生、也创造出了生命这一超凡的奇迹。虫鱼鸟兽、人鬼精怪，世界不再独属于死亡、独属于祂，至此这片土地才真正有了‘世界’之名。”
图斑上，丛林、高原、盆地、山脉依次出现，飞鸟、游鱼、走兽、鸣虫展露身姿；随后村庄、小镇、城市、国家的出现让这片土地彻底展现出文明的生机与奇迹。
“倘若世界就此按部就班的运转下去，也许真能创造出一个连通寰宇、洞晓古今的杰出文明吧。但，我们都忘记了，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块儿死寂与荒芜的土地。”
就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贯穿了一般，图斑上的世界开始浮现出黑色的圆点。
每一颗黑点都像是不知满足的食客，吞噬着周遭的森林草木、泥土顽石。
每吞噬一点、它就长大一点；每长大一点、它就更黑一点。
那就像是世界的伤痕、大地的创口，汲取着万物的营养、毁灭着世间的一切。
“……这是？”
明知眼前之物只是魔力的投影，并非真实存在，少女还是不由自主的觉得一阵心悸。
“我们也不知道它的来历，不知道它为何出现，不过鉴于它所带来的危害，我们一般将它称之为——深渊（阿比斯）。”
柯洛薇朝着其中一个黑球轻轻一点，少女眼前的景色便被一座梦幻奇妙的秘境所填满——
那是一座幽深宁静的花园，各种姹紫嫣红的名贵花卉在其中争相斗艳；绿藤红架、碧鸟蓝天，美丽梦幻的景色让人哪怕知晓其是虚假的投影也忍不住长吐浊气、沉溺其中。
然后，那颗黑点出现，在绝对的毁灭面前，任何物质都无法幸免于难。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花园消失、死地浮现。
漆黑的漩涡似乎在述说着——生命的短暂、物质的脆弱。
“这只不过是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无数深渊里最普通的一个，它只存在了一昼夜的时间。但最终却导致了一整个国家的覆灭，数千万人、数百亿生灵的消逝。”
“……连魔女都没办法阻止它嘛？”
“有许多魔女都尝试过，努力过、奋斗过。不能说是完全没办法，毕竟在如今这个【帝大陆】上确实看不见任何一丝【深渊】的痕迹；但……也仅此于此。【深渊】于我们而言仍是【未知】。”
柯洛薇恰如其时的止住了话匣子，留给了少女一些思考、认识的时间。
她瘫在椅子上，尽力伸展四肢，仰头看向星空。
在那漆黑的帷幕上，星光闪烁、流火如柱。
许多年前，当她还不是魔女的时候、当那颗星星还陪伴在她身旁的时候。她们也曾一同在夜晚驻足、注视着这片星空。
许多年过去了，这片星空依旧如初。也许对这浩瀚的星宇而言，数百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吧。
“我不懂，柯洛薇前辈，即便一切真如你所说，那……又和凯尔斯克……又和这场战争有何关系呢？”
“祂所用来创造世界的伟力，超脱常理、不可思议。这股力量能够使山河倒转、时光逆流、一树成林、千石成塞。这股力量，便是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根基——魔力（玛娜）。”
并未直接回答少女的问题，柯洛薇翘头望天，双眼无神。
“虽然对深渊我们知之甚少，但在数千年的前赴后继中倒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比如深渊只会在魔力衰退之地出现、再比如深渊吞噬魔力的速度要慢于物质、再比如深渊虽然没法被消灭但是可以被挪动等等……”
“魔力是天赐的礼物，是构建万物的基本要素，除了那位存在世间再没有人能够凭空创造出魔力。此世的所有魔力都被祂凝聚在山川草木、河流湖泊之中。而人作为万物灵长，体内的魔力量远甚于其他生物与非生物。”
不知何时，柯洛薇已经走到了少女的眼前。
近在咫尺的异色瞳中，是淡薄、是平静、是质问。
“那么，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小可爱……你说我为什么会赞同这场杀戮、这场战争呢？”
瞧着柯洛薇的这副模样，少女下意识联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是啊，这才是魔女，这才是【神之代行者】的真正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