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峋的山石相互依靠，细碎的泥土渗入其中。
它们是山岳的基底、它们是峰峦的原料。
在数不清岁月的历史长河中，它们相互碰撞、相互摩擦，胜者登高、败者伏尸。
历经风雨依旧锐利如刀、饱经沧桑仍然昂首屹立。
那副更古不变的姿态宛若在告诉世间，此山之寿，足以比天。
但…毫无神智之物终究只是基石、只是能为世间的“主宰”——名为“生灵”的存在提供征服乐趣的存在。
毕竟…纵使是这般坚实的山峦…也因为来者的尖刀，被削减出一个突兀的平台。
而站立在其中的贵族男性，便是造成此景的“罪魁祸首”。
明月撒下了银辉，清风送来了气息。
顺着平台的边缘望去，隐隐得见黑发的男子稳步向前。
发现等候多时的客人到来，男性的脸上浮现出无与伦比的灿烂笑意。
“哟…本来还以为与前几次一样，这次也只能无功而返…看来我的坚持还是有点作用的嘛…等候您多时了，【洛克西亚义勇军】的首领，艾斯克·奈因大人。”
黑发男子驻足在距他二十余步左右的地方，锐利坚毅的眸光看向了贵族男性的身旁。
注意到他的视线，贵族男性左右看了看，后知后觉般摆了摆手，敲了敲身旁高大战士的甲胄。
“嗯？莫非是在意着‘它们’嘛？没关系的…虽然看上去压迫感十足…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群毫无神智的傀儡罢了，没有我的指示‘它们’是不会做出任何行动的…还请您放心…艾斯克大人。”
黑发的男子——艾斯克叹了口气，语速缓慢、言词冰冷。
“信上说让我‘单刀赴会’，自己却带着这么一群侍从…您不觉得，您的所作所为有些虚伪嘛？东部公…莱因哈特·来福大人。”
紫金的长袍修饰其身，华贵的珠宝镶嵌其上，冰冷的瞳孔满是残忍…
立于此处的男性正是莱因哈特，统御众多贵族之人、【洛克西亚义勇军】真正的敌人。
“呵呵…也是呢，这部分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但希望…艾斯克大人也能体谅一下我等…毕竟深居敌军腹地，免不得操了些无所谓的心…不过，艾斯克大人不也是吗？虽然看上去是一个人前来，但，那些身着黑衣之人…应该早就潜伏在周边的丛林之中了吧。”
莱因哈特挥了挥手，如猛兽般壮硕的重甲战士就空挥起了巨剑，掀起狂风般的剑刃、切断密林的伪装。
潜藏在其中之人…也露出了一瞬间的姿态。
那是一群身披黑衣的…身后矫健之人，是艾斯克一手创建的侦察部队…
虽然这些暴露之人…反应运输、动作敏捷，再度隐入了丛林之中…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在场的几人清楚认知…
高大战士身体前倾，仅仅是踏出毫不起眼的一步…就把青石的地面踩出裂缝，就把雷霆的震感传向远方。
看着作势要突入丛林中的战士…艾斯克没有多言，只是摇了摇脑袋，再度看向那双毒蛇般的冷瞳。
“所以…三番五次约我面谈所为何事？莱因哈特大人…”
望着毫无惊惧之色的艾斯克，莱因哈特笑着点了点头，一边顺手止住了战士的行动。
“…想必，艾斯克大人也知道了，为了收复失去的领土、剿灭造乱的叛军，我等各大贵族组建了联军…征讨西部领。此刻，在平原上交战的…就是我等的强旅。恕我直言…艾斯克大人，考虑到双方的战力差距…你们应该是一点儿胜利的机会都没有…”
一边说着，莱因哈特一边指向远处的平原。
登高望远，虽然此地距离交战的中心距离甚远，并不能看清其中交战的具体细节，但艾斯克…还是能凭借猎人天生鹰目捕捉到战势的整体走向——
那是毫无疑问的发展趋势…那是毫无胜机的必败之战…
所以…才需要这群人拼死相拖。
“莱因哈特大人…特意来此处…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为了嘲笑我们的吗？”
“怎么会呢？我亲爱的艾斯克大人，这样做…能带给我半点好处吗？”
双手抱拳，眼染泪光。
倘若是让一位天姿绝色的少女来做出此副姿态…想必能斩获不少裙下之臣…
但若是让一位性格扭曲、神情残酷的妖异男性来做…此刻的艾斯克就只能体会到寒意与反胃…
“那…莱因哈特大人想要如何？”
下意识的绷紧身体，艾斯克身躯的中轴线略微歪斜…
这样做虽然不能打消他心中的寒意，却能让他在面对突然袭击之时…以最快的速度应对。
“艾斯克大人，您想要胜利吗？”
正因为摆着如此奇怪的姿势…所以，在听到莱因哈特令人诧异的话语之时，瞬间僵硬的身子差点让艾斯克打了个踉跄。
“…您说…什么？”
“…虽然你们取得了贵族的超凡传承…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超凡职业者的培养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立见成效。想必…现在在战场上的近万名超凡职业者…就是你们全部的家底了吧。这样的实力对付‘山野贼寇’自然绰绰有余，但…面对底蕴丰富的贵族联军…实在是，不太够看。这样下去，整个西部领都会被【锋刃战士团】的铁靴踏平吧…”
“所以…艾斯克大人，我有一个提议，不如我们联手一同将整个东部联军…吃下。让我来帮您取得…这场名流青史的战争的胜利！”
黑色的瞳孔微缩，冰冷的表情紧绷，饶是看似游刃有余的艾斯克…也不得不让神情严肃起来，思索着莱因哈特的目的——
说实话…他并不清楚。
交战的双方暗中会面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了…
敌军的首将居然还特意将胜利的方法告知…将帮助的意愿挑明，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离谱至极！
“…为何？这样做…对您有半点好处吗？”
倒映在艾斯克漆黑瞳孔中的，是莱因哈特挺拔的身姿，狂放的笑意。
“当然！艾斯克先生！如今率领着东部联军的将领并非是我…而是一位企图叛上的无志之辈、渺小之辈。他这个人对于我而言…实在是过于碍眼了。但…虽说如此…他手下毕竟还有一定的实力…还有着王国最强的【战士团】，仅靠我一个人的实力想要将之‘彻底’抹杀…有一定难度。所以…这是一场交易——您帮我清扫掌权的障碍，我帮您取得战争的胜利，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妙事吗？”
莱因哈特摊开手臂，洋溢笑容，那副姿态…仿佛是一位贤明的国王…在迎接着群众的拥抱，在迎接着人民的热情。
只是无论艾斯克怎么看，都只能在那张英气的面孔上，察觉到残忍、暴虐、扭曲与执念。
“倘若您说的是铁莱·来福…阁下，那我并不觉得您有必要寻求我等的帮助。只依靠您身边的这些…‘傀儡’？…就足以达成您的愿望了。”
察觉到艾斯克话语中的疏远与质问，莱因哈特搔首叹息。
“…确实，只是一个人的话…杀死他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但…麻烦的点就在于…铁莱的存在隐隐成为了东部领的精神图腾。他在王国军中的名望…非我所能及。尤其是【锋刃战士团】，几乎都是他的死士。在这种的情况下…即便我能成功暗杀掉他，也只会催生出下一个…继承了他的意志的‘铁莱将军’，对于我的统治而言…毫无利处。况且…即便是我，若因事情败露受到那群‘疯狗’的反扑，也没有自信可以守得残躯。所以我需要的…是…”
“需要的…是彻底的清除？在这个战场上，将铁莱与他的战士团一起…彻底的‘清楚’。所以，你需要的是有人去直面连您都不敢直视的怒意？”
黑色的瞳孔黯淡了几分，从中看不出主人的喜怒。
“不愧是您…理解得真快。所以…您的答复是？”
双手合十，眼睛微眯，此刻的莱因哈特看上去倒有几分童真之意。
夜风微凉、群星闪耀。
良久，黑发的男子才叹了口气、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仅此一次，就让我们…相互帮助吧…莱因哈特公。”
艾斯克的疑问有很多…
比如…一位年老的将军真的值得这位神秘莫测的大人只身犯陷…寻求帮助吗？
比如…莱因哈特凭什么相信自己能解决铁莱和那只黄金级别的战士团？
比如…莱因哈特难道不知道…解决了那位降临之后…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吗？
风险很多、隐患不少…但，对于自己而言，对于义勇军而言，这确确实实是一个难得的时机…一个绝对不能放弃的机会。
对于钢丝上起舞的他而言…以此为由，便足够了。
像是很欣喜一般，莱因哈特大力拍掌…笑容灿烂。
“贤明的判断！我就知道…如果是…”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橘红的火光与爆炸的音浪从远处先后而至…
莱因哈特转头望去，嘴角轻挑、眼露寒意。
“这是…？”
“提前埋好的黑火药，看样子…计划算是成功了。”
“嗯？”
一旁的艾斯克踮足远望，就连一直板着个脸的他…似乎都因此被火光染上了几分笑意。
“黑火药？凯尔斯克那边的【舶来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可无法伤到超凡者的躯干。”
“但…对于那些实力不丰、见识短浅的贵族来说，确是震撼人心又颇具威力的‘表演’。”
“‘表演’？那又如何？”
“…根据您刚刚所讲的话…我确定了，铁莱与贵族的关系并不算融洽。倘若您是贵族之一，好不容易带着自己的部队赶到前线…却被无人注意倒的黑火药偷袭…吓个半死。您会不会因此埋怨…早在此处战斗多时的将领呢？”
“埋怨？难不成…您让那些人拼死抵抗，就是为了拖到贵族军到来之时…让他们埋怨铁莱？”
“正是如此…这便够了，埋下了间隙的种子…之后就能让之肆意成长，化作‘隔阂’的大树…”
披银戴月，此刻的青年…看似近在咫尺…却又宛若隔世。
“呵…看样子，你与我也是同类嘛，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我越来越觉得，与您合作真是一个万分正确的决定。”
并未对莱因哈特的奉承做出半分反应，艾斯克只是转身走下断崖。
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呢喃——
“…常有人…这么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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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土地之上，并非只有国与国之间的交锋，还有着诸如【帝教会】、【冒险者公会】这样的跨国界组织。针对所属不清、不易管辖的危险地带，这些组织就像是闻到肉香的猎犬一样，为了利益与权力汇聚到那里。对于这种聚集了不同民族、不同职业、不同籍贯的地方...人们往往会用这样的一个词语来形容——【远来聚集之地，集落】。眼前的【奈因集落】，就是其中之一。”
没有坚墙壁垒，没有栅栏哨卡。
遍布在乡野村道旁的，是密密麻麻、样式各一的帐篷；是杂乱堆放、难以穷尽的各种物资；是打扮各异、实力强劲的超凡职业者。
即便已经日落西山，时至黄昏。
喧闹与生机的气浪还是一道一道的朝着三人的面庞上打来。
似乎是发现了三人的踪迹，欢迎的喧嚣此起彼伏。
“哟！这不是坚强之风的弗莱曼和莱娜吗？这么多天不见了…怎么了？终于把存款花光了？”
“啊！是啊，坐吃山空，还是得出来开源节流才行啊…”
“哈哈！走出来就好，如何？如果是您跟莱娜小姐两人，我们可是大欢迎哦，加入个冒险队…挣得也多些。”
“是呢…我回去好好考虑下，下次再聊！”
“好好考虑啊！我们等着你的答复！”
一边微笑着与身为冒险者的熟人打招呼，弗雷曼一边回头对着高大的战士介绍起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奈因集落】直到七年前都是一个普通的偏远山村，温敏特堡防卫战之后，诺曼大森林的魔力浓度异常上升，爆发性的出现了许多珍稀、危险的超凡生物。作为进入诺曼大森林最方便的入口，奈因集落也一下子变得重要了起来。对于平凡人而言，这里变成了不再宜居的荒地，对于超凡者而言，这里变成了堆放着金山的宝地。”
弗莱曼的视线朝着森林的入口望去，在那里一队负伤归来的队伍正脸带笑意，肩扛手提，看上去收获颇丰。
“冒险活动最为鼎盛的时候，每天都有数百只冒险团从这里进入森林，每一趟都能带来数百金洛克的利润，这里一度快成为冒险者的圣地。”
“给！弗莱曼，刚烤好的兔腿。”
“啊...谢了。”
接过了不知从何处抛过来的烤物，弗莱曼将它分给了身旁的二人。
“本来的话这块儿宝地应该所属于战胜国的凯尔斯克，可毕竟中间间隔了大半个森林，在魔兽频繁出现的情况下，也不太好直接治理。所以才给了冒险者公会见缝插针的机会，一直持续管理运行到现在。”
席来恩看着手里的烤肉，没有下嘴，倒是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将它藏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如果想在这里调查清楚那群商人的动向，我们需要与之接触的对象，就是它了。”
席来恩抬起了脑袋，三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一顶巨大的帐篷之前，其上悬挂的破旧木牌和歪歪斜斜的字迹告诉了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冒险者...公会吗？”
“具体来说，是冒险者公会——奈因支部。”
掀开了厚重的帘帐，映入眼中的是温暖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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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既西倾，车怠马烦。
远道而来的旅客终是忍受不了颠簸的马车，爬下货柜，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泛着金光的瞳孔中留出些许的晶莹。
兴许是表现出的姿态过于倦怠，就连一旁的卫兵也被他感染了几分，用手挡在嘴巴哈了几口气。
“行了行了，你这样子看的我都困了，赶紧的！把货物检查完了就进去，我也得找个地方睡一会儿。”
看着卫兵迈出毫无戒备的步伐靠近了马车，金瞳的旅客突然拿出两枚金洛克塞进了卫兵的手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车上拉了违禁品？像贿赂我们！？没门！”
只是他的这个行为似乎引起了卫兵的紧张与反感，正在检查其他车辆的卫兵也把视线转了过来，脸色中浮现出淡淡的戒备。
旅客摇了摇头，发出了沙哑的苦笑声。
厚实的面巾也随之左右晃动，卫兵都能闻到其上的浓浓体臭。
“车上拉的除了我的家人都是些生活用品，卫兵大哥您可以随便查，我给你钱是想问问...城里面哪儿有好点的旅馆，我一家子人得先去那儿落个脚。”
兴许是味道过于刺鼻，卫兵退了两步，一边在脸前扇风，一边询问。
“家人？落个脚？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洛克西亚的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莱希坎迪亚】，大人。在城里得罪了一位有权有势的大人，这才带着一大家子逃难过来。”
“【雪原诸国】？为什么千里迢迢的跑到【洛克西亚】...跑到我们【莱夫斯特】来？”
卫兵脸上闪过一丝了然，戒备的神色消退了几分。
“大人...咳咳，我听说治理这里的领主，来福公爵大人是一位宅心仁厚、来者不拒的好贵族。莱夫斯特城的治安条件也很好，我也不用害怕仇人的追杀。我在外面也没有亲朋好友，也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养家糊口的生计。”
“治安良好、来者不拒吗？”
卫兵露出了嘲讽的微笑，走到马车的背后掀开帷幕，黑黢黢的空间里是一群身披黑布、抱头蹲防的人影，数量之多、脸色之差、躯体之瘦弱…都让人无法相信他们与外边的旅客是一家人。
但卫兵反倒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离开了马车朝着前面的哨卡喊到。
“没问题，放行。”
随即转头看向旅客，靠在耳边低声私语。
“进了城一路直走，在第三个小巷子右拐，一直到头，那儿有你想要的。”
“是的...大人。”
金瞳的旅客点了点头，领着破旧的马车，颤颤抖抖的迈进了坚固的城门。
在黑色面巾的边缘，依稀能看见一点儿金黄的发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