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冒险者工会这样地位特殊、人多势众的团体…也有其能力的极限。
比如…眼前的这座略显质朴的建筑物——
就地取材的细短林木搭建出其方方正正的基本架构，随处可见绿色篷布承担起空间阻断的基础责任…没有更多的装饰、没有更多的材质，如此简单的结构…大概只能让人们刚刚好认知到…它还算得上是一栋独立的建筑物吧。
不过…掀开遮挡的帘布，其内的空间倒是比席来恩想的要大不少。
除了能容下一张亢长会议桌的大厅，左侧还有专门划分出来的接待区域，充裕的层高甚至让他这位两米高的巨汉也能轻松舒展身体。
不过…很显然，如此充裕空间并非是专门为了来访的三人而准备的：
打算前往丛林的探险者三三两两，满载而归的寻宝者相互打笑，神色严肃的紧张者四处环视…他们这些人，才是这里的主角…立志于踏遍天地的——冒险者。
与用拥挤的人群相对应的，是嘈杂喧闹的响声——
像是各式素材撞击在桌面的“乓铛”声、金币落进口袋的“叮咚”声、高声争执的喧哗声、甲胄碰撞的“砰砰”声。
而这所有的人与物共同构建起了此地——奈因集落的中心，【冒险者公会（奈因支部）】。
“哟，卡恩支会长，忙着呢？近来过得如何？”
无视了拥堵的人群，身旁的青年向中央挥舞着双手，顺着视线的方向望去，便能轻松找到他所提及之人的身姿。
并不是席来恩的辨别能力有多突出，实在是这位“支会长”太过显眼了一些。
黑色的布衣被强壮的肉体紧紧绷住，健硕的身材让铁质的护肩看起来像是孩童的玩具。棕褐色的胡茬布满整个下巴，早年探险留下的伤痕立于左颈。
当然…最亮眼的地方还是那个亮得反光的脑袋。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卡恩抬起了视线，褐色的瞳孔此处张望，最后停留在了门口的众人身上。
“恩…我还以为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直呼我的名字，原来是你小子啊，弗莱曼。”
“对哦，是我哦——【坚强之风】的弗莱曼…弗莱曼·斯莱特。”
兴许是支部长的气势过于雄壮，又或者是斯莱特的名号太过响亮，冒险者们回头看见弗莱曼一行人的身姿后，便自觉的分出一条窄道。
“感谢各位大哥了，回头请你们喝酒。”
一边挥笑打骂，一边缓步向前。
靠得近了，席来恩才感受到了额男人体内的勃勃生机、内敛魔力…
眼前之人…毫无疑问也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强者。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卡恩转过了脑袋…
“…这位是？我记得…【坚强之风】里没有这号人物吧。”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席来恩大人。我们的雇主，同时也是一位强大的战士。”
“…恩？‘强大’吗？算了，看上去也不是来添乱的……所以说？你们有什么事？如果只是接取委托，去找旁边的接待员就行了。先说好…最近诺曼大森林情况特殊，可没有什么低风险、高回报的任务。”
卡恩摸了摸胡茬，褐色的眼珠转了几圈。
“不过…倒还是有几个钱多的主在寻找护卫，帮助他们顺利穿过诺曼大森林，离开洛克西亚……你要是有意向的话，我可以把委托人介绍给你。”
弗莱曼笑着摇了摇头。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接取委托赚钱，是有一些事情想询问你。”
“什么事？”
弗莱曼指了指卡恩身后的绿色帷幕。
“自然是要事…但，我建议…我们最好还是借一步说话。”
不知道弗莱曼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卡恩迟疑了一会儿，视线在两人之间不停的打转…
随后才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叹了口气…转身，掀开了绿色的帷幕。
而…在那后方的，是与外面的喧哗格格不入的——“冷清”。
…
阴暗的空间中挂着暗淡的荧灯，暗绿色的幕布上还流转着微弱的魔力光芒。
一踏入房间之中，所有喧嚣的声浪便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难以言表的孤冷与空寂。
这是单看外部所绝对发现不了的狭小空间…是被之为“暗室”也不为过的空间。
“…这里…还真是天外有天啊。”
听到了席来恩的感概，卡恩点了点头…神色自豪。
“这后面本来就是员工的临时休息室，为了清静还特意用到了刻有【消声】的超凡道具。虽然有些名不对实，但作为密谈的地方还是挺合适的。嘛…不过也就只有某些‘不知廉耻’的冒险者会用到就是了。“
在提到“不知廉耻”一词时，褐色的目光撇了一眼苦笑的弗莱曼。
“别这样说嘛，卡恩支会长。我们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带着重要的信息和情报的？”
“哼，重要是重要，只可惜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也和我们没关系啊…我们又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只不过是按照冒险者公会【收集】信息的需要，把沿途得到的情报‘送’给你们，顺便换取一些报酬而已。”
“行了，巧言令色，非奸即盗…有话就直说吧。”
围着低矮的圆桌，四人环环而座。
荧石的灯光忽暗忽明，弗莱曼的神色莫测难分。
“卡恩支会长…这次来，我们是想‘购买’一些消息……一些发生在【奈因集落】的，发生在商人身上的消息。”
语速平缓的…弗莱曼讲述了自己的来意——
“…事情就是如此，亲爱的卡恩支会长！那些商人打着买卖的名号…行使的确是何等残酷又邪恶的事迹！？为了生活在洛克西亚的千万百姓…千万子民，还请您发发怜悯之心，还请您怀抱着仁慈与担当的心胸，将这群无耻败类的行径告诉我等！届时！整座斯莱特城都将高呼您的名号！”
仿佛言语已经无法打动眼前之人，弗莱曼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手舞足蹈、神色悲切。
宛如登上了戏台的舞者、拿到了剧本的演员。
声泪俱下…神色动容。
倘若是不知其中真切的无关者…或许会因此被调动情绪，跟着摇旗呐喊…
但对于知根知底的旧识而言，这样的行为…似乎起不来太大的作用。
“行了，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了，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想省点钱嘛。事先声明…如果我这里真的有他们的消息，我一定开诚布公的告诉你，不收取半点报酬。”
卡恩摆了摆手，褐色的眉间闪过些许的思索。
“不过…弗莱曼，你也是知道的，虽然【奈因集落】暂属于冒险者公会的管辖之下，也并不代表着我就是这儿的‘领主’，许多发生于此的事情…特别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一般都传不到我这儿来。你口中的‘那种’商人…我确实毫不知情。”
弗莱曼收回了轻浮的笑意，平淡的回答。
“资金流动的情况是骗不了人的哦…无论是雇佣军人还是军火商人，都不可能接受货后付款…毕竟他们干的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意…不可能给机会让狡黠的商人钻空子。而…【奈因集落】是冒险者的聚集地、是冒险者的‘城市’，我可不相信他们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躲开您的目光、能避开聚集在这里的数千冒险者的目光。”
卡恩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笑得有点苦涩。
“…先别急，弗莱曼。虽然我确实不知道奴隶商人的情况，但采买军用制品和雇佣兵的商队我倒是有点头绪。”
“…”
“事情还得从之前说起……你还记得我几个月前委托你们调查的事情吧？”
弗莱曼的眼里略带疑惑，但还是顺着卡恩的话继续往下。
“几个月前？…那就是诺曼大森林魔力环境初步考察的时候吧？”
“没错，本来只是一次和以往一样的日常调查——调查诺曼大森林魔力浓度升高的原因而已。当时你们取得的调查结果与之前的记录并无异常…但问题是这之后…”
“…之后？”
卡恩点了点头，一闪一闪的脑袋倒是比他说的话语更加显眼。
“在那之后，诺曼大森林的环境发生了大幅度的改变，具体的表现形式——便是魔力浓度的大规模下降，魔兽出现频率的大幅降低。拜此所赐，冒险者进出的报酬和危险性都降低了许多……”
“那又和贩卖武器的商人有什么关系？”
不太能理清其中的联系，弗莱曼缩起了眉头。
“联系还是有的，正因为森林的危险性有所降低，所以之前一度衰落的【凯尔斯克——温敏特堡】行商路线又渐渐被启用。越来越多的商人进出奈因集落…其中就有你所说的那些武器贩子。”
弗莱曼眼睑低垂，不动神色的瞥了一眼身旁的高大战士。
“……话说到这里，我想顺便拜托你们一件事情。虽然…我并不觉得黄金级的冒险团能够改变整片森林的魔力环境，这件事情的发生也大概率是巧合，但…你既然来这儿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再次进入诺曼森林，调查一下森林中的异样…看看能不能搞清楚魔力浓度下降的原因”
收回了目光，弗莱曼直视着眼前的支部长。
“…森林的情况先放一边，那些商人的具体情报，你这儿掌握了多少？”
委婉的拒绝并没有让卡恩觉得窘迫，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露出些许的苦笑。
“掌握了…多少吗？恩…除了他们正在贩卖武器、运输军队以外，我们没有掌握任何情报。无论是名字、来历、背景还是…意图。”
注视着卡恩略显虚假的微笑，弗莱曼的瞳孔越来越冷。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卡恩支会长！冒险者公会是全大陆影响力最大的组织之一，每一个分会都有数以千计的冒险者充当你们的眼睛、你们的耳朵。你现在跟我说你们没有掌握任何情报！？你觉得我会信吗！？”
卡恩挠了挠脸颊，收回了笑意。
“弗莱曼…有能力和有意愿…是两码事。”
“你…什么意思？”
淡绿色的魔力缠绕在弗莱曼的手臂上，红色的瞳孔下埋藏着直逼内心的冰冷烈焰。
“是…我们…冒险者公会确实是有能力得到许多的情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必须这么做。就这次的情况而言，很显然…我们不需要知道那群‘商人’的底细…”
“不需要知道！？那…让这些唯利是图的人进入洛克西亚之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你知道吗！？”
拍打着桌面，弗莱曼猝然而起，鲜红的瞳孔里满是炽热的怒意，绿色的魔力撕毁了低矮的茶几。
“…战争吧，最坏的结果是。”
与之相对的，卡恩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冷漠之颜。
“战争！？不！…那将是数万士兵的鲜血满地，那将是众多家庭的妻离子散，那将是纷乱的起始！那将是灾难的火苗！到时候你以为你自己能够独善其身吗？”
“…你似乎搞错了一点，弗莱曼。”
将弗莱曼的怒火置若罔闻，卡恩如此说道。
“冒险者公会是一个绝对中立的组织，我们不会掺和他国内部的斗争。七年前是如此，七年后也是如此…”
绿色的魔力倒映着主人的情感，魔力的洪流展现着主人的意志，但对面的话语、卡恩的话语还未结束。
“…况且，对于我们而言，一个纷乱的洛克西亚显然更加符合…我们的利益。毕竟…我们也不想就这样让出【奈因集落】这块儿天赐的宝地…于情于理，我们都没有干涉那群商人运转的必要。毕竟冒险者…是不应被干涉的、【自由】的存在。”
言语吐露、声音收回，卡恩闭上了嘴、合上了眼睛，像是不打算再多说一句话般…冷漠而无情。
于是绿色的青年收回了魔力，扯下了袖口的铭牌，如此说道——
“…那这个【自由】，还真是无情又残酷呢。”
转身、急行、撩帘、欲出。
“对了，秉承着——‘职业道德’、与‘个人’的善意…我还是告诉你们。就在你们来之前，刚好有一队这样的商队进入了诺曼大森林，现在赶过去的话，没准能抓个现行。虽然…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多半是西边的【凯尔斯克】。不过，如果有‘强大’的战士在你身旁，至少…也能活着回来吧…弗莱曼。”
帘帐再次放下，留给这昏暗空间的只有无声的死寂…与散落在地上的木制碎片和银质铭牌。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捏着发疼的眼角，卡恩止不住的叹气。
像是要安抚他的情绪一样，不知从何处浮现的绿色护手拍在了他的肩上。
“辛苦了，让你充当这个不光彩的角色。”
“倘若你真的这样想，就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争斗吧。战乱到来，供给我们支会的运营资金都少了许多。这样下去，那群冒险者真就得风餐露宿了。”
“会的，很快就结束了，相信我们吧。”
“难道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哎…第一次放那群商人离开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如今的情况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弗莱曼和莱娜都是资质上佳的冒险者啊…总感觉这笔买卖好像是我亏大发了。”
“…”
“行了…也别多说了，我都知道的，我们其实根本没有选择。多多加油吧，【毒牙骑士团】团长——罗伯特大人。”
绿色的护手抠了抠脸颊，这位不应出现于此的人…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感谢你的理解，卡恩会长。”
